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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暴风雨前的宁静 ...

  •   咨询室柔和的光线落在宁烬同医生身上,他微微前倾着身子,专注地看着陈平安。

      他的眉骨有些高,在眼窝处投下小片阴影,这本该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深邃甚至锐利,然而,那双阴影下的眼眸里透出的,却是一种能包容一切的、沉静的温柔。

      他嘴角噙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笑意,仿佛一道无声的屏障,将外界所有的纷扰与压力都隔绝开来。

      在这目光的笼罩下,陈平安一直紧绷如弦的神经,竟莫名地、一点点松弛下来。

      他靠在柔软的沙发背垫上,仿佛卸下了一些无形的重担,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缓和:

      “好久不见,宁医生。”

      短暂的沉默后,陈平安像是想起了什么,状似无意地提起:“最近……中心是不是招新人了?”

      他的目光扫过刚才那位金发女医生离开的门口。

      宁烬同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随即自然地转回头,在陈平安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与他保持平视,语气平常地解释道:“嗯……也不算正式招聘吧。那位是从隔壁区心理卫生中心临时调遣过来交流学习的同事,帮忙一段时间。”

      陈平安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但心中的那点异样感并未完全消散。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请问……她叫什么呢?”

      “夏苑希。”宁烬同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林苑的苑,希望的希。是个很认真、也很优秀的女孩儿。”

      夏苑希。

      这个名字在陈平安心头滚过一遍,带着一种模糊的熟悉感。

      他确信自己在哪里听过或见过这个名字,但记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一时无法清晰捕捉。

      是“Nature”里那个水月公会的夏青山?

      不,名字不同,而且那太荒谬了。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无端的联想。

      怎么会呢?现实与虚幻,哪有那么巧的重叠?

      不过是他最近精神压力太大,过于敏感了。

      他不再让自己沉溺于无谓的猜想,将注意力拉回到当下的咨询中。

      宁烬同观察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追问,只是将话题自然地引回正轨,声音轻柔地询问:“最近过得怎么样?算起来,你已经有段时间没来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纯粹的关切。

      陈平安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指缘依旧有些红肿的手指,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仿佛来自很远地方的声音回答: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梦境残留的恍惚与沉重。

      “是什么样的梦呢?”宁烬同引导着,语气充满了接纳与鼓励,“愿意和我聊聊吗?”

      “我梦见……顾流源了。”陈平安的声音开始有些艰涩,“还有班长,老师……很多很多……以前的人。”

      那些鲜活的、却又早已逝去的面孔,在梦境的迷雾中一一浮现,带着让他心痛的温度。

      “他们在梦里……有对你说什么吗?”宁烬同小心翼翼地探询,避免触动他过于敏感的神经。

      陈平安的沉默了。

      空气仿佛凝固。

      “活下去。”

      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口,又像是一根深深扎入血肉的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

      他感到喉咙被无形的东西死死堵住,如鲠在喉,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用力地抿紧了嘴唇,仿佛这样就能锁住即将决堤的情绪,有些逃避般地扭开头,望向窗外明净却空洞的天空。

      宁烬同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陪伴着这份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才用更加轻柔的声音说道:“平安……那些话,那些期望,会让你感到不安,感到压力,对吗?”

      “……是。”陈平安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我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对他们的死亡感到无力。我没有能力……我还不够强大……他们又一次……在我面前……”

      他哽住了,无法再说下去,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嗤笑,“你说……当时,要是能和他们一起走就好了……是不是就解脱了?”

      宁烬同看着这样的陈平安。

      在这里,在这个相对安全的空间里,陈平安的表露出的情绪依旧是淡淡的,仿佛一层坚冰覆盖着汹涌的暗流。

      他很少激动,很少愤怒,但他的每一句话,字里行间,却都萦绕着一种对死亡的隐秘向往。

      宁烬同清楚地知道,陈平安能坐在这里,不是因为找到了生的渴望,而是因为被战友的遗言捆绑着。他并非在真正地“活着”,他只是被那份沉重的托付被迫留在了人世,如同一具承载着他人意志的躯壳。

      “陈平安,”宁烬同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有没有认真地想过,为什么,最终活下来的,是你呢?”

      陈平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他依旧沉默着,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无数遍,在无数个无法入睡的深夜,在每一次回忆起战友面孔的瞬间。

      没有答案,只有无尽的愧疚和自我拷问。

      “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标准答案。”

      宁烬同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缓缓说道,“而你,不该被审判。”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该被审判的,是战争,是混乱,是无数个阴差阳错造成的悲剧。”

      他向前倾了倾身体,目光如同温暖的烛火,试图照亮陈平安心底最黑暗的角落:“而你活下来,是为了承载。承载他们的记忆,他们未竟的梦想,他们再也看不到的明天,然后,带着这一切,活下去。”他的声音清晰而郑重,“陈平安,记住,活着,不是背叛。这恰恰是他们留给你的一份……更艰难的使命。”

      “可我……”陈平安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很累很累……”

      积累了太久的疲惫、悲伤与无力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冲垮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

      眼泪无声地决堤,汹涌而出。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遮挡这失控的脆弱,然而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抬到一半,便重重地垂落下去,仿佛连掩饰的力气都已耗尽。

      宁烬同默默地看着,没有立刻安慰,只是适时地递过去一张柔软的纸巾。

      他给予陈平安充分的时间去宣泄这份积压已久的情绪,然后才轻声开口:“慢慢来,不用急。试着去感受这份情绪,接纳它的存在,它是你的一部分。”

      待陈平安的哭泣声稍稍平息,宁烬同换了一个角度,引导他进行思考:“我们试着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当初在那场战斗中,死的是你呢?活下来的是顾流源。他也像你现在这样,背负着沉重的愧疚和痛苦,觉得活着是一种折磨,你会希望他怎么做?你会对他说什么?”

      陈平安的呼吸猛地一滞。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顾流源那张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脸,如果换成是他……如果是他看着自己牺牲……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几个字从陈平安颤抖的唇间溢出,带着深切的情感:“……好好……活着……”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顾流源可能会有的、那种带着点痞气却又无比认真的语气,补充道,“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天天开心……”

      宁烬同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却锐利地看着他:“那么,你呢?顾流源希望你好好的,你……做到了吗?”

      陈平安怔住了,他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指,回想自己混乱的作息、食不知味的三餐、以及内心深处从未消散的阴霾,最终,苦涩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么,”宁烬同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你现在最该做的,或许就是……‘违背’一下他们的意愿。”

      陈平安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不是让你去寻死,”宁烬同清晰地解释,“而是,活出你自己的方式。他们的牺牲,换来的从来不是一具没有灵魂、只懂得执行遗命的躯壳。他们拼死留给你的,是让你有能力去看看明天的第二次生命。这是一份珍贵的礼物,而不是一道冰冷的枷锁。”

      陈平安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宁烬同,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与一丝微弱的、仿佛即将熄灭的火星。

      “平安,”宁烬同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却带着撼动人心的力量,“你现在拥有的,是双倍的生命啊。一份是你自己的,另一份,是他们每个人……用自己未来的所有可能性,为你换来的。”他伸出手,轻轻指了指陈平安,又指了指窗外广阔的世界,“你此刻坐在这里,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能听到窗外的声音,你正在替他们感受这个世界,不是吗?带着他们的眼睛,他们的期盼,去经历他们再也无法经历的一切。”

      陈平安顺着他的手指,望向窗外。阳光正好,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远处传来隐约的车流声。

      他们……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景象了。

      ……

      时间在深入的交谈中悄然流逝,心理咨询的规定时间很快到了。

      临走之前,宁烬同送陈平安到咨询室门口,看着他似乎比来时略微轻松了一点的背影,真诚地说道:“陈平安,记住,无论何时,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在这里。”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敬意与鼓励,“也谢谢你,经历了这么多,还没有放弃你自己。这么多年了,一路走来不容易,我真心祝你在自己的方向上,越来越好。”

      陈平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宁烬同一眼,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一样的光亮。他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咨询中心。

      ……

      苍南山。

      “啊——!”

      一声中气十足的惊呼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张谭肆如同垂死病中惊坐起,猛地从一张铺着柔软棉麻床单的榻上弹坐起来。

      他重重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逃离一场可怕的梦魇。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和腹部——衣服完好,皮肤平滑,没有任何伤口。

      他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瘫软下来。

      惊魂稍定,他这才有暇环顾四周。

      陌生的房间,古朴的木制结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檀香的气息。

      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山林景色,鸟鸣清脆。

      “这又给我干哪来了啊……”他挠了挠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一脸懵圈地嘟囔。

      “醒啦?睡美人?”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突然在床边响起。

      张谭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他猛地转头,只见一个穿着米其色针织衫,戴着黑框眼镜、头发微卷、气质有些慵懒的年轻男人,正怀抱着那只眼熟的狸花猫“团圆”,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你你你你……你……”张谭肆手指颤抖地指着对方,舌头像是打了结,“请问……你是谁啊?!”他下意识地往床里缩了缩,满脸戒备。

      “够了,苍南。”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无奈的制止。

      张谭肆循声望去,看到江晏正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一看到江晏,张谭肆如同看到了主心骨,顿时两眼放光,也顾不上害怕了,掀开被子就要往那边扑:

      “晏哥!”他声音带着夸张的委屈和后怕,“我……我昨天被人捅了!!我跟你说!”他激动地用手在自己腹部比划着,“那都不是人啊!!是怪兽!怪兽啊!!长得贼吓人!一爪子就给我捅穿了!!”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试图强调昨晚遭遇的恐怖。

      旁边的郁苍南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抱着团圆乐不可支:“小朋友,你‘Nature’里3S级的泯灭期副本都不知道过了几次了,尸山血海都见过了,还怕现实里这几只小怪?”

      “不是!兄弟!重点是这里是现实啊!!现实欸!!懂吗?现实欸!”张谭肆激动地强调,仿佛这是天大的区别,“这性质完全不一样好吗!”

      “我知道啊?咋了?”郁苍南一脸理所当然,“你都能从现实莫名其妙去到‘Nature’了,现实世界里混进去几只奇形怪状的东西,有什么好奇怪的?能量守恒,物质交换,懂不懂?”

      “不是诡异不诡异的问题!”张谭肆抓狂地比划着,“这恐怖程度不亚于你小时候躲在被窝里以为绝对安全,结果鬼直接能把你的被子掀开来抓你!好吗!懂吗!那种安全感彻底崩塌的感觉!!”

      一直没说话的江晏,此刻却用一种与他冷峻外表截然不符的、带着点一本正经的语气,不合时宜地回答道:“也可能只是普通的空间bug,或者实体化错误。不用担心,概率很低。”

      张谭肆被他这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噎得一口气没上来,当场仰天长啸,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回床上,四肢摊开,望着古色古香的天花板,有气无力地哀嚎:“哥啊……谢谢你啊……你这安慰人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他顿了顿,又想起关键问题,撑起身体,“可是,这又给我干哪来了啊……”

      郁苍南抱着猫,得意地笑了笑,宣布:“苍,南,山。”

      “……苍南山?”张谭肆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脑子似乎还没完全开机。但几秒钟后,他猛地反应过来,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什么?!苍南山?!!”

      郁苍南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用力点头:“对对对!没错!我就是这苍南山大名鼎鼎的老板!郁……”他正准备好好介绍一下自己这“山大王”的身份。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张谭肆如同瞬移般,嗖地一下从床上窜到了江晏身边,用无比崇拜、仿佛看神仙的眼神看着江晏,声音充满了惊叹:“哥!你好厉害啊!!苍南山你都收购了?!这地方可是……”他想了半天形容词,“可是风水宝地啊!据说超级难搞定的!”

      郁苍南:“哈?!”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差点气得跳起来,“开什么玩笑!!苍南山出名是因为我!!我!!郁苍南!知道吗!跟收购没关系!是我住在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打理的!我的地盘!”

      张谭肆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偷偷瞄了郁苍南一眼,见他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才小声嘟囔了一句:“哦,知道了。”

      语气中明显带着敷衍。

      郁苍南看着他这副敷衍的样子,看似气得吹胡子瞪眼,但眼底却没什么真正的怒气,更像是被这活宝给逗得没脾气了。

      他最终只能气呼呼地抱着团圆,转身去旁边的药柜摆弄他的草药去了,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识货!”

      江晏看着这一幕,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嗤笑,对着张谭肆道:“你把人家气跑了,不去道个歉?”

      张谭肆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但嘴上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哥……你知道不,我之前给苍南山投了三次简历了!想应聘这里的岗位,结果连面试都没进!我剑桥的欸!这还不让我生气嘛……”

      江晏挑了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应聘的什么职位?”

      “助理啊。”张谭肆理直气壮地说,“我觉得我挺合适的!”

      正在远处假装整理草药、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郁苍南猛地转过头,恍然大悟般指着张谭肆:“啊!我想起来了! 就是你啊!那个简历漂亮得跟假的一样的少爷,说要过来给我当助理!你简历上光会写什么金融建模、市场分析,生活技能栏就写了个‘会使用微波炉’!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我要你来干嘛?给我算算这座山能估值多少亿吗?”

      张谭肆被他说得脸一红,梗着脖子反驳:“开玩笑!我很持家好么! 什么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呃……”他卡壳了一下,声音弱了下去,“……理论上都会!”

      “那也不用!”郁苍南斩钉截铁。

      江晏看着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隔空做了个下压的动作,仿佛在安抚两只即将炸毛的猫:“安静会吧,吵得我头疼。”

      房间里终于暂时恢复了宁静。

      江晏将目光重新投向张谭肆,神色变得认真起来:“知道这次特意带你到苍南山,是做什么的么?”

      张谭肆老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一脸茫然。

      “我马上要去进行代理人评级了。”江晏言简意赅地说道,没有过多解释评级的细节和重要性,但那凝重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其余的不方便多说。但我需要借用你体内的风核力量,来帮我稳住等级。”

      “风核?”张谭肆先是疑惑,随即猛地反应过来,震惊地看向江晏,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难道……难道外面传言你能力在减弱是真的啊?!!”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的郁苍南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扭头瞪着他:“你会不会说话! 什么叫减弱!那叫战略性调整!能量循环!懂不懂!”

      张谭肆被吼得缩了缩脖子,但看向江晏的眼神里,已经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

      江晏没有直接回答张谭肆的问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深邃的眼眸仿佛在说:答案,你已经知道了。而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苍南山的清晨,阳光透过木窗棂照射进来,在空气中投下斑驳的光影。山间的静谧与即将到来的风暴,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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