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价签与枷锁 ...
-
王大海在瘸腿阿金那里挣回的些许“硬气”，在现实面前很快消散殆尽。巡逻队的拘留威胁和毒蛇帮明里暗里的刁难，像两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更重要的是，那八千贡献点的债务，是实实在在压垮骆驼的巨石。债主不会因为他的可怜或刚刚病愈就心慈手软，利息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不得不拖着并未完全康复的身体，重新投入高强度的废墟清理工作。但虚弱和心事让他效率大减，赚取的贡献点勉强只够支付利息和购买最低限度的合成口粮，根本无力偿还本金。曾经还能偶尔吃到的、带着霉味的压缩饼干，如今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眼神里的那点光越来越暗淡。
一天傍晚，王大海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棚户，发现门口站着两个面色阴沉的男人，是毒蛇帮更高一级的成员，不是瘸腿阿金那种小喽啰能比的。
其中一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另一人手指关节粗大，明显是擅长格斗的好手。“王大海，钱准备得怎么样了?”刀疤脸开门见山，声音像是砂纸摩擦。
王大海心里一紧，陪着小心说:“两……两位大哥，再宽限几天，我一定尽快凑……”“
尽快?”刀疤脸冷笑一声，拍了拍王大海虚弱的脸颊，力道不轻，“帮里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听说你前几天还挺横，敢跟我们的人动手?”
“不敢不敢!那是误会……”王大海冷汗下来了，之前的冲动早已被恐惧取代。面对这种真正的亡命之徒，他骨子里的懦弱占据了上风。
“误会?”另一个壮汉一脚踹在王大海的棚户门上，发出巨响，“老子看你是活腻了!今天拿不出五百点，卸你一条腿抵利息!”五百点！王大海眼前发黑，他拼死拼活干一个月也未必能攒下这么多。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涕泪横流地哀求：“大哥！求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想办法！我一定还！”看着王大海这副摇尾乞怜的模样，两个打手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刀疤脸蹲下身，捏着王大海的下巴：“行，再给你三天。三天后，见不到一千点，后果自负。”他们故意把数额翻了一倍，享受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
打手们扬长而去，留下王大海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屈辱、恐惧、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真正的暴力面前，他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对比之前他对卖饼干老头的嚣张，此刻的卑微形成了尖锐的讽刺。
与此同时，小李的日子同样艰难。他拼命接取跑腿任务，风里来雨里去，穿梭在危险四伏的聚居地和废墟边缘，就为了多赚几个贡献点，给妹妹小雅买那种名为“清源素”的特效抑制剂。小雅患上的“机械腐热”是一种诡异的辐射病，患者的身体组织会出现缓慢的金属化，最终在极度痛苦中变成一具冰冷的雕像。只有“希望之门”出产的“清源素”能暂时抑制这个过程，但价格高昂得令人绝望。
小李棚户里，小雅虚弱地躺在破旧的床垫上，露在外面的手臂皮肤已经隐约能看到不正常的金属光泽，呼吸微弱。小李将今天赚到的微薄收入换成一小支抑制剂，小心翼翼地喂妹妹服下。看着妹妹因药物起效而暂时舒缓的眉头，小李脸上才露出一丝疲惫的欣慰。
“哥……药是不是很贵……”小雅气若游丝地问。“不贵，哥跑得快，一天能赚好多呢。”小李强装出轻松的笑容，替妹妹掖好破旧的毯子，“你好好休息，别多想。” 他心里算着，这支抑制剂最多撑两天，而下次赚到足够的钱，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但走出棚户，看着手里空掉的抑制剂瓶子，小李的眉头紧紧锁起。这点收入，连维持妹妹的生命都岌岌可危，更别说根治了。他听说“希望之门”有更先进的治疗方案，甚至可能根治“机械腐热”，但那价格，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绝望中，他想起了前几天遇见的王大海。那个大哥虽然看起来落魄，但似乎经历过一些事情。小李心里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许，王大哥能有什么门路？或者，能给他一点建议？
这天，小李在给“希望之门”外围的一个物资中转站送件时，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王大海正佝偻着背，在中转站外的垃圾处理点，和一群面黄肌瘦的人争抢着从里面清运出来的医疗废弃物！那些人希望能从废弃的针管、药瓶甚至沾染污物的纱布里，找到一点点残留的药物或值钱的零件。王大海显然不是那些老手的对手，被挤在外围，好不容易抢到一个破损的输液袋，却因为虚弱，又被旁边一个强壮的女人一把夺了过去。他踉跄着跌坐在地，脸上满是灰败和麻木。
小李看着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默默地将王大海扶了起来。“王大哥……你……你怎么在这……”小李的声音带着不忍。王大海看到是小李，脸上闪过一丝窘迫，随即化为更深的颓然。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苦笑道：“还能干什么……等死呗。” 他心想：‘完了，最狼狈的样子被熟人看见了，虽然这熟人也就见过两面。’两人站在垃圾堆旁，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腐烂物混合的刺鼻气味。
小李看着王大海绝望的样子，又想到自己妹妹的病，同病相怜的感觉让他鼓起了勇气。“王大哥……我……我想问问……你之前在那里面，”小李指了指“希望之门”那冰冷的主建筑，“有没有听说过……能治‘机械腐热’的法子？不是抑制剂，是……根治的办法？”
王大海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刺痛了某根神经，声音陡然拔高：“根治？呵呵……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他们只会要你的命！要你倾家荡产！”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八千点！就给我打了几针，吃了点药！八千点啊！我这条烂命都不值这个价！” 他差点脱口而出‘这性价比还不如去抢’，但想起毒蛇帮，觉得还是医院抢得更文明一点。
他的反应吓了小李一跳，但也让小李意识到，“希望之门”内部远非他想象的救死扶伤之地。王大海的遭遇，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残存的一点幻想。“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小李喃喃道，眼神黯淡下去。
王大海发泄完，看着小李年轻却写满焦虑和绝望的脸，尤其是那双和自己妹妹（如果他还记得的话）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想起了小李当初为他作证的恩情。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小子……听我一句劝，离那里远点。那地方……邪门得很。我出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好像听到护士说什么……‘样本’、‘观察期’……反正不像什么好话。你妹妹的病，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他说着‘咱们’，心里却一片茫然，他能有什么办法？“别的办法？还有什么办法？”小李几乎要哭出来。王大海沉默了。他自身难保，又能有什么办法？两个被命运逼到绝路的男人，站在象征着一线生机却又充满未知恐怖的“希望之门”外围，被巨大的无力感笼罩。
而他们都不知道，在“希望之门”深处的某个监控屏幕后，一双冷漠的眼睛正注视着垃圾处理点这边的监控画面。看着王大海和小李的交谈，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目标P-37与L-05产生二次交集，情绪均处于低谷。L-05对其妹病情的焦虑值达到阈值。是时候投放‘诱饵’了。”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
不久后，一份看似无意中流传出来的、关于“希望之门”启动“特殊人道救助项目”、有限招募特定疾病志愿者的模糊消息，开始在最绝望的底层幸存者中悄悄传播。消息称，项目将提供免费治疗，甚至还有报酬，但需要签署严格的保密协议。这张针对绝望者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