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鬼跟屁虫 ...
-
第二天早上,安木是被闹钟吵醒的。闹钟放在枕头边,响得震天,可他还是困得睁不开眼。
昨晚折腾到凌晨三点才睡着,梦里还在被吴羁追着问名字。他顶着黑眼圈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今天不去书店了,就说生病了,在家休息。
可转念一想,书店里还有那么多旧书,要是他不去,吴羁来了怎么办?会不会把书弄坏?或者……或者吴羁见不到他,会生气?安木越想越担心,他虽然怕吴羁,却也不想让自己辛苦收来的旧书遭殃。
纠结了半小时,他还是爬起来,趿着拖鞋走到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睛肿得像核桃,还有很重的黑眼圈,看起来没一点精神。他挤了点牙膏,慢悠悠地刷牙,脑子里还在想吴羁的事,吴羁看起来好像不凶,也没害人,就是有点奇怪,喜欢看旧书。
他从衣柜里翻出件米白色的卫衣,又找了条浅灰色的牛仔裤,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脸。他觉得这样安全点,好像裹得厚了,就能挡住什么似的。
槐巷的早上很热闹,七点多的时候,巷子里已经满是人了。卖豆浆的刘大爷在巷口支起了摊子,一口大铁锅放在煤炉上,里面煮着豆浆,蒸腾的热气裹着浓浓的豆香,飘得老远。刘大爷嗓门大,见了熟人就打招呼,“李婶,要甜豆浆还是咸的?”“老张,今天要不要加个茶叶蛋?”
安木路过的时候,刘大爷正好舀完一碗豆浆,看见他,笑着喊:“小木,今天怎么这么晚?平时你六点多就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个干净的搪瓷杯,舀了满满一杯豆浆,递过来,“还是甜的?”
“嗯,谢谢大爷。”安木接过豆浆,指尖碰到温热的搪瓷杯,心里稍微踏实了点。他抱着豆浆,慢慢往书店走,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生怕再看见那个白衬衫的身影。他甚至在心里祈祷:吴羁别来,吴羁别来,今天千万别来。
可怕什么来什么。
刚走到书店门口,他就看见吴羁倚在“旧时光书店”的木招牌下,手里还拿着片槐树叶,是刚落的,还带着点绿意。他低着头,指尖捏着树叶的边缘,慢慢摩挲,好像在研究树叶的纹路。听见脚步声,吴羁抬起头,看见安木,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星星落进了眼里,他笑着走过来,步伐很轻,还是没有声音:“安木,你来了。”
安木的脚步顿住,抱着豆浆的手紧了紧,杯子里的豆浆晃了晃,差点洒出来。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吴羁注意到他的动作,脚步也停了,嘴角的笑淡了点,却没生气,只是眼神里多了点委屈,像被抛弃的小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昨天那本《小王子》补好了没。昨天看你那么宝贝它,没补好,你肯定睡不着吧?”
安木没说话,他确实没补好,昨晚光顾着害怕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手抖得厉害,钥匙好几次都没插进锁孔,好不容易插进去了,又转不动。他急得额头都出汗了,心里又怕又慌。
吴羁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忍不住想帮忙,却又怕吓到他。他只能站在旁边,小声说:“别慌,慢慢来,钥匙往左拧。”
安木听了他的话,深吸一口气,慢慢往左拧,果然打开了。他推开门,想赶紧进去,然后关上门,把吴羁挡在外面。可他刚推开门,吴羁就抢先一步,侧身走了进去,动作很轻,像一阵风飘进了店里。
“你……”安木急了,伸出手想把他推出去,可手刚碰到吴羁的胳膊,就觉得指尖一凉——不是实体的触感,像碰在一团冷雾上,能感觉到胳膊的形状,却抓不住,手直接穿了过去。安木吓得赶紧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股凉意。
“别推,我会穿过去的。”吴羁笑着说,还故意往旁边挪了挪,离安木远了点,“我不碰你的书,就看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安木没办法,只能任由他在店里待着。他走到柜台后,把豆浆放在桌上,打开抽屉,拿出昨天没补完的《小王子》和针线盒。他捏着细针,想继续补书脊,可手却一直抖,线怎么也穿不进针孔。他偷偷瞄了一眼吴羁,看见吴羁正倚在对面的书架旁,从书架上抽了本《城南旧事》,慢慢翻着。吴羁翻书的速度很慢,好像每个字都要仔细看,偶尔还会停下来,嘴角勾起一点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
过了一会儿,吴羁忽然开口,打破了店里的安静:“安木,你最喜欢哪本书啊?”
安木没回答,只是低着头,继续跟针孔较劲。他还是有点怕吴羁,不敢跟他说话。
吴羁也不介意,继续说:“我以前很喜欢看《城南旧事》,里面的英子很可爱,跟你有点像,都很胆小,却又很善良。”他顿了顿,翻到其中一页,说,“你看这页,‘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又来了,骆驼队又来了,但是童年却一去不还了’,这句话我看了很多遍,每次看都觉得心里有点空。”
安木的动作顿了顿,他也喜欢这句话,小时候奶奶给他读《城南旧事》,读到这句话时,他还问奶奶“童年为什么会走”,奶奶说“因为人会长大啊”。他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吴羁手里的《城南旧事》,那是本1983年版的,封面是英子和骆驼的插画,已经有点泛黄了。
吴羁好像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把书递过来:“你要不要看?这本书里有很多好玩的故事,比如英子帮妞儿找妈妈,比如她看骆驼咀嚼。”
安木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他怕碰到吴羁的手,虽然知道碰不到,可还是怕。
吴羁也不勉强,把书放回书架上,又抽了本《唐诗三百首》,慢慢翻着。店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翻书的轻响,还有窗外传来的刘大爷的吆喝声,很平和,像一首慢歌。
安木慢慢平静下来,手也不抖了,终于把线穿进了针孔。他开始补《小王子》的书脊,动作很轻,生怕弄坏纸页。吴羁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安静地看书,偶尔会抬头看他一眼,眼神很温柔,没有一点恶意。
过了一会儿,书店里来了个顾客,是个老太太,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件深蓝色的中山装,手里拄着根拐杖。老太太走到书架前,慢慢打量着,嘴里还小声念叨:“《红楼梦》,《红楼梦》在哪里啊……”
安木赶紧站起来,迎上去,他虽然怕生,可对待顾客还是很热情的:“奶奶,您找《红楼梦》吗?我帮您找。”
老太太转过头,看见安木,笑着点了点头:“哎,麻烦你了,小伙子。我想要本老版的《红楼梦》,最好是1980年以后的,字大一点,我眼睛不好。”
“您跟我来,这边有。”安木带着老太太走到最里面的书架,从第三层抽出一本1982年版的《红楼梦》,封面是红色的,上面印着“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字样,“奶奶,您看这本行不行?字挺大的,纸质也厚,不容易破。”
老太太接过书,翻了几页,眼睛亮了:“就是这本!我以前有一本,后来搬家弄丢了,找了好几个书店都没找到。谢谢你啊,小伙子,你这书店真好,有这么多老书。”
安木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应该的,您喜欢就好。”他帮老太太把书包好,收了钱,送老太太到门口。
老太太走后,安木松了口气,他刚才一直怕老太太看见吴羁,可老太太好像完全没察觉,自始至终都在跟他说话,没看吴羁一眼。他转头看向吴羁,发现吴羁正看着门口,眼神里有点奇怪的情绪,像是羡慕,又像是落寞,像个没得到糖的孩子。
“她看不见你?”安木小声问,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吴羁说话,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好奇。
吴羁转过头,点了点头,走到柜台前:“嗯,除了你,没人能看见我。这么多年了,只有你能看见我。”
安木愣住了:“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你?”
“不知道。”吴羁笑了笑,语气很随意,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能是因为你胆子小,阳气弱,容易看见这些东西吧。也可能……是因为我们有缘分?”他说“缘分”的时候,眼神里带着点笑意,像是在开玩笑。
安木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低下头,回到柜台后,继续补《小王子》。他没再问,心里却忍不住想:吴羁到底是怎么变成鬼的?他在这里待了多久?为什么只有自己能看见他?这些问题像小虫子一样,在他脑子里爬来爬去,让他忍不住好奇。
接下来的几天,吴羁每天都来书店,早上安木开门的时候他就在门口,有时候倚着木招牌,有时候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片槐树叶或者一朵小野花。晚上安木关门的时候,他才会走,走之前还会跟安木说“明天见”。
安木一开始还是怕,看见他就躲,尽量不跟他说话。可慢慢发现,吴羁除了跟着他,好像也没做过别的事——他不会吓唬他,不会碰他的书,甚至在他遇到麻烦的时候,还会悄悄帮他。
有一次,一个醉汉闯进书店,身上带着很重的酒气,走路摇摇晃晃的。他冲到柜台前,拍着柜台大喊:“老板,有没有带颜色的书?给我拿几本!”
安木吓得脸都白了,他店里全是正经的旧书,根本没有那种书。他小声说:“没、没有,您走错地方了,这里只有旧书。”
“你骗我!”醉汉眼睛通红,一把抓住安木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我明明看见别人从你这买过!你赶紧拿出来,不然我砸了你的店!”
安木吓得浑身发抖,想喊救命,却喊不出来。就在这时,醉汉突然“哎哟”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腿一软,摔了个趔趄,手里的安木也掉了下来。醉汉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揉了揉膝盖,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什么东西,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嘟囔着“晦气”,又看了安木一眼,觉得有点邪门,不敢再闹,转身走了。
醉汉走后,安木瘫坐在地上,心跳得厉害。他抬头一看,发现吴羁站在书架旁,嘴角勾着点笑,手里还捏着个刚从地上捡起来的小石子——是他用石子绊了醉汉。
“谢谢你。”安木小声说,声音有点发颤,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吴羁说谢谢,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感激。
吴羁挑了挑眉,走过来,蹲在他面前,笑着说:“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跟我冷战呢。”
安木的脸有点红,低下头,捏着衣角,小声说:“你……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好玩啊。”吴羁笑着说,语气很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看你吓得快哭的样子,比看旧书有意思多了。”
安木的脸更红了,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原来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好玩的”东西,像个玩具。可他没敢说什么,只是转过身,继续整理书架,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吴羁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慢慢淡了。他活了太久,久到记不清自己到底死了多少年,只知道从他被诅咒的那天起,就一直在人间游荡。他见过朝代更迭,见过战火纷飞,也见过太多人的生老病死。一开始他还会交朋友,跟他们一起喝酒、聊天、看风景,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死去,只剩下他一个人,慢慢就觉得没意思了。他试过很多种死的方法,跳河、放火、甚至被雷劈,可每次都死不了,伤口会愈合,身体会恢复,连疼痛都只是暂时的。
后来他就懒得动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看看旧书,听听风声,日子过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波澜,也没有颜色。直到那天,他在槐巷里飘着,听见书店里传来轻轻的哭声,像只被欺负的小兔子,那么软,那么可怜。他忍不住进去看看,没想到,这一看,竟觉得有点意思。
安木很胆小,很可爱,会因为一本旧书的书脊坏了而难过,会因为一杯甜豆浆而开心,会因为被吓到而哭,却又会在别人帮了他之后,小声说谢谢。他的情绪很鲜活,像春天的花,像夏天的雨,像秋天的叶,像冬天的雪,有温度,有颜色。这样鲜活的样子,是吴羁很久很久没见过的了。
他想跟着安木,不是因为“好玩”,而是因为……安木让他觉得,这百年的孤独,好像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颜色,像黑白照片里突然多了一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