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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赌徒的最后一夜（三）金色号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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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命运之轮”赌场。
它的奢华超越了物质的范畴，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致幻剂。
空气里弥漫着冷冽的香气，像是融化的黄金混合了冰山雪莲，吸入肺腑，便悄然瓦解着访客的警惕。
赌客们脸上没有市井赌坊的贪婪与疯狂，只有一种被极致愉悦驯服后的、慵懒的麻木。
钟铄握着那张暗金色的VIP卡，如同握着一块寒冰。
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与周围流光溢彩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没有像其他初来者那样四处张望，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这片金色的泥沼，然后径直走向最核心的VIP区域。
就在他穿过公共赌区时，背景音乐恰好切换到他最热门的单曲——《GO! for未来！》。
那充满活力的前奏和少年意气的歌词，在此刻听来格外刺耳：
“甩掉迷惘的背包，踩碎质疑的符号！”
“我的舞台自己造，聚光灯为我聚焦！”
“Go! Go! For the future!（冲！冲！为了未来！）”
“心跳是战鼓在敲，未来由我擦亮号角——”
歌声的穿透力极强。
那是一种非常独特的声音，基底是锃亮的、带有金属质感的华丽高音，如同阳光穿透琉璃，极具穿透力和力量感。
但在副歌转音的瞬间，又会巧妙地掺入一丝沙哑的、略带颗粒感的小烟嗓，如同光滑丝绸上细微的磨毛，平添几分不符合他外表的成熟与故事感。
而当他唱到“Future”这样的词汇时，尾音又能瞬间切换成清甜透亮的少年棉花糖音色，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与彷徨。
这歌声仿佛带着魔力。
赌场里，一个正在下注的贵妇手指停顿，拨弄着美甲，下意识地跟着哼唱，指尖在筹码上轻轻打着拍子；
远处的吧台边，一个神情颓靡的男人晃着酒杯的手停了下来，眼神有些放空，似乎被歌词拽回了某个充满希望的过去；
甚至连发牌的荷官，嘴角都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跟着节奏绽放的微小弧度。
这歌声属于阳光、舞台和万千呐喊，不属于这片金色的泥沼。
钟铄下意识地将头上的鸭舌帽檐压得更低了些，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仿佛这歌声是一种公开的处刑。
他对不起这首歌，对不起里面那份他曾深信不疑的、纯粹的勇气和希望。
但下一秒，他微微挺直了背脊。
是的，我现在是跌倒了，深陷泥潭。
但正因为记得歌声里的样子，我才更要……
用自己的方式，擦亮号角，走向我的未来。
哪怕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
门口的守卫显然早已接到指令，恭敬地为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镶嵌着真正宝石的大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喧嚣被彻底隔绝，只剩下筹码轻碰的脆响和背景里若有若无的、他自己的歌声——这让他感觉更加不适，仿佛被剥光了审视。
厄洛斯就坐在最深处一张空着的赌桌旁，背对着他，似乎在欣赏窗外虚假的、永恒的夜景。
他穿着一身酒红色的天鹅绒西装，身姿慵懒，仿佛他才是这里唯一真正的、活着的收藏品。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座椅。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
厄洛斯的目光落在钟铄身上，如同鉴赏家终于等到了他寻觅已久的孤品。他的瞳孔是不断旋转的金色轮盘，里面映不出具体的数字或符号，只有流动的、诱人沉沦的光晕。
“Welcome to my paradise, my little star.”（欢迎来到我的天堂，我的小星星。）
他的声音带着磁性的笑意，通过某种无形的音响系统，精准地传入钟铄耳中，仿佛情人间的低语。他刻意用了和背景音乐里少年感截然不同的、成熟诱惑的腔调。
他站起身，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立刻有侍者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冒着细微气泡的、香槟色的液体。
“来，我的小明星，请尝一杯吧。”厄洛斯亲自将酒杯递到钟铄面前，笑容无懈可击，“它叫，Baiser de Vénus（维纳斯之吻）。”
钟铄没有接。
他的视线扫过那杯色泽诱人的液体，然后重新落回厄洛斯脸上，平静无波。
“抱歉，我酒量不好。”他的声音清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在这片奢靡的空间里像一道冷泉，“而且，我没有付得起这杯酒的钱。”
厄洛斯挑眉，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新奇，笑意更深了：“Drink it for free. 这杯饮料不是酒，可是，它有比酒有趣多了的魔力了。喝了它，会让你更幸运，相信我。”
“好，谢谢您的招待。”钟铄从善如流地接过，但在厄洛斯期待的目光下，他只是象征性地、用嘴唇轻轻沾了一下杯沿。
奇异的甜味瞬间在味蕾炸开，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勾起心底所有渴望的甜美。但钟铄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这杯，嗯，饮料？真的很好喝呀。”他放下酒杯，语气礼貌得像在评价餐厅的免费柠檬水，
“就是甜得有点，齁嗓子。抱歉，我的错，我不能喝再多了。最近还有现场打歌，我需要保护好嗓子。”
——他提到“嗓子”时，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珍视，那是他武器的保养手册。
厄洛斯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为什么？
为什么他没有露出那种迷醉的、渴望更多的笑容？
Baiser de Vénus，这杯注入了他神力的饮料，足以让圣徒心生妄念。
来到这里的赌客，无论最初多么谨慎，喝下它后，都会清醒而愉悦地坐上赌桌，把命运抛诸脑后，如同自缚手脚，等待命运的枪响。
可面前这个浅金色头发的少年，竟然只评价它“太甜了”？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厄洛斯迅速调整好表情，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掩饰着内心的波动：“呵，小明星，你喜欢就好，是这杯饮料的荣幸啊。”
他绕到钟铄身后，双手撑在赌桌边缘，将钟铄虚虚地圈在怀里，气息拂过他的耳廓，“那么，我的小明星，今晚想玩点什么？轮盘？二十一点？或者……更刺激的？”
钟铄没有躲闪，也没有被这暧昧的姿势扰乱。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厄洛斯，目光依然平视着前方空无一物的赌桌。
外面隐约传来的、他自己的歌声，像一面盾牌，也像一种鞭策。
“厄洛斯先生，”他开口，声音依旧平静，那份清冽在此刻显得格外有力量，“我是来讲故事的。”
“……哦？”厄洛斯动作一顿，金色的轮盘瞳孔里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他走到钟铄对面，好整以暇地坐下，做出了一个“愿闻其详”的姿态。
“一个顶流明星，被自己视为父亲的经纪人背叛，让他去委身给大佬，做金丝雀，”钟铄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的弧度，冰蓝色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怎么样？这个故事，如果卖给狗仔队，应该还算，蛮有趣的吧？”
厄洛斯眯起了眼睛，身体微微前倾，似乎被勾起了兴趣：“嗯……这可能是我见过，最……廉价的，筹码了。”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带着玩味。
“那么这个故事的独家爆料权，值多少钱？”钟铄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或者……您想成为这个故事里，唯一的听众吗？”
厄洛斯沉默了。他审视着眼前的少年。他明明身处绝境，手无寸铁，却敢走进龙潭虎穴，不是来祈求，不是来赌博，而是来……谈生意？
用他最不堪的伤疤，作为谈判的资本？背景音乐里，那个唱着“未来由我擦亮号角”的声音，与眼前这个冷静谈判的身影，奇妙地重叠了。
这种近乎天真的勇敢，和洞悉一切的冷静，形成了一种致命的矛盾感。
“你必须要把你的故事，更多的讲给我听。”厄洛斯听到自己说。
他忽然觉得，比起一场毫无悬念的赌局，聆听这个少年的故事，或许会是今晚更美妙的开胃菜。
“一言为定。”钟铄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仿佛落下了第一枚筹码。
“那，我的小明星，你已经亮出自己的底牌了。”厄洛斯恢复了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指尖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那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呢？比如，我？”
忍住想揍面前这个轻佻男人的冲动，钟铄眉头微蹙：“我想，请您以任何代价，越过我的公司和经纪人。宣布我是命运之轮的唯一全球代言人。我需要，交很多违约金。”
这个要求，再次出乎了厄洛斯的意料。他以为钟铄会直接要钱，或者求他解决麻烦。
代言人？在身败名裂的边缘，他想的竟然是这个？
用一种更体面、更商业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他甚至在保护他那副对于偶像而言至关重要的嗓子。
厄洛斯金色的瞳孔微微闪烁，里面旋转的轮盘似乎都慢了下来。
他看了钟铄很久，仿佛要重新评估这件“收藏品”的真正价值。
半晌，他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他应允道，“合同会很快送给你，白纸黑字，你不用担心。我不是你经纪人那种小人。”
赌局尚未开始，但第一回合的交锋已然结束。
钟铄没有在赌桌上放下任何筹码。
他把自己破碎的过去、不容践踏的尊严、以及对未来的全部期许，一起推上了牌桌。
而厄洛斯发现，他收到的，似乎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规则全新的牌。
牌面的图案，是一个少年在金色的泥沼中，倔强地擦亮着他的号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