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芩婆 ...
-
10.
不知道怎么的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方多病勒了马，任由马儿漫无目的地踱步。这半年来，他沿着曾经的轨迹寻找李莲花，想过他会不会也想去别的地方看看。方多病几乎踏过整个大熙的江山湖海，却在茫然恍惚时驾着莲花楼无知无觉地到了云隐山脚下，于是解了一匹马，轻骑上山。
一个人在穷途末路时，总归是想回家的。
方多病把马系在门柱上，到桥边的亭子坐下。他魂游天外地发了许久呆，想起李莲花说过漆木山爱偷偷藏酒，芩婆发现之后少不得一顿骂，殊不知已然被只小老鼠尝了许多回了，神经病似的拿着尔雅在旁边的梅树下挖了起来。
一角褪色、脏兮兮的红布露了出来。他拿剑在周围铲了一圈，像拔萝卜一样刨了出来。尘封的酒香一点也没有外溢，揭开时才知已成佳酿。
“方小子？”
11.
芩婆拧干了布递给方多病，他擦了脸和手，还是满身泥土，这会不好意思起来了，窘迫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衣柜里还有李相夷、单孤刀旧时衣服，当年得知单孤刀命殒，她也没舍得烧掉，更何况李相夷此时只是生死未卜。但方才看见方多病满身泥土地跪坐在地上抱着酒壶流泪，她实在是不忍心再提起伤心之人。
徒使眼前人伤心。
“吃饭了吗？”芩婆问。
“还没有……”方多病小声说，一副犯了错的样子。
不过半年未见，这孩子就消瘦成这般伶仃模样了。芩婆以为自己垂暮之年早已看淡许多东西，多少算半颗铁石心肠了，此刻却也眼前模糊了，“跟我一道回云居阁吃饭吧。”
12.
芩婆下厨煮了一碗莲子羹，“润润秋燥。”
方多病喉口生涩，一口下去如吞石般疼痛。他怕芩婆看出异样，艰难吞咽之余仍往嘴里一勺勺接连不停地送。
甜甜的，软烂浓稠。
他的腮帮鼓起来，眼泪从鼻尖滴落，砸进莲子羹里，“太好吃了。”
“天色也不早了，你不妨在这里住下吧。”芩婆道。
“没事，不劳烦您了，”方多病摆摆手，“莲花楼就停在山脚下。”
“就算你与相夷还缺个拜师礼，相夷心中肯定是当你做徒弟的，”芩婆说，“老婆子也认你这个徒孙。”
“芩前辈……”
“我一个老婆子独居在这深山老林中也感到寂寞。”芩婆叹道。
“芩前辈不嫌我叨扰就好。”方多病说。
方多病既然要宿下，自然需要换洗衣服。芩婆知晓他与单孤刀的关系，比起这个生而不养的爹方多病定然是更亲近相夷的。为难了一番，芩婆还是收拾了李相夷的旧衣放到床头，到厨房去。
芩婆虽然身子骨还硬朗，但毕竟上了年岁了。方多病自然揽过了各种活，此刻正在灶头前起火，地上散落一地燃过的火柴。
芩婆在门口看了半刻，敛了敛自己的暴脾气，走进去，“我来吧。”
方多病乖乖把手里的火柴盒合上交给芩婆，退到一旁，在脸上摸了一把，印了一道黑灰。芩婆抓了把草和细柴垫到大柴底下，划了根火柴点燃，拿过烧火棍撩了撩，对着吹风筒呼气。火彻底烧了起来后，她看了方多病一眼，方多病立马昂起耷拉的脑袋。
“你看火吧。”芩婆说，“衣服放你床头了。”
“好的，芩前辈。”方多病拉过小板凳坐在灶头，时不时往里添柴。
李莲花小时候也这样烧过水吗？
会不会笨手笨脚也被芩前辈骂过？
他编排了一通，乐了一番后心里又酸涩起来，柴火的烟熏得眼睛酸胀。
13.
秋叶簌簌，黄澄一片。山雾未散，露重萧瑟。方多病一身白布衣坐在栈桥上，摸着木桩上细密的剑痕，俯下身拾了一块石头向湖面掷去。石子连跳出几朵水花，“咚”地一声沉底了。
起这个诨号时只觉风雅，这下真成多愁公子了。
出来这么久，总不好空手回去。他在林里捡了根木棍，削尖了一头，到溪里叉了条鲫鱼回去。
14.
“新鲜出炉的鲫鱼！”方多病把盘子端上来，“芩前辈你尝尝。”
芩婆夹了一筷子，呼了呼，热乎的鱼肉鲜美，“没想到你做饭的手艺还不错。”
“那是！比李莲……”他上扬的声调骤然掉了下去，“比李相夷好不知道多少倍。”
“相夷哪会做饭。”芩婆失笑，“小时候让他烧个饭都能给我把锅底烧穿。”
“真该让芩前辈当面数落一下，”方多病也笑了，“他做饭总爱按自己那套来，还嫌我唠叨。”
“他就是倔得要命，鬼机灵，数落几句就左耳进右耳出，转头插科打诨接过去。”芩婆说，“但要是较真的事，怎么都不会服的。”
方多病担心狐狸精一狗独自在莲花楼不安全。万一有些居心叵测的人见这狗毛发鲜亮、肉质紧实起了偷狗之心怎么办，更何况李神医就是李相夷的事已天下尽知，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想偷李相夷的狗呢。他第二日就将狐狸精也带上了山，狐狸精日日漫山遍野地跑、扑鸟扑蝴蝶扑兔子。芩婆没多跟他讲李相夷的事，但这几日挑水浣衣之余他带着狐狸精把云隐山上下转了个遍，连哪有兔子洞都摸清了。
往日狐狸精饭点都会准时回来，今日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未归，方多病后边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的。他在厨房刷碗，狐狸精终于姗姗来迟，嘴里还叼着一根发带。
“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真给狗贩子绑了卖去做狗肉煲嘞！”芩前辈夜里睡得早，方多病不敢弄出什么动静惊醒老人家，说话都压着嗓子。他蹲下来，在狐狸精耳朵上弹了一下，把她嘴里的发带拿出来，“这是什么？”
红发带上还印有暗纹。
狐狸精到灶头前闻了闻，方多病把发带揣进衣襟里，起身，揭开锅盖把底下温着的饭拿出来放到地上，“还知道芩前辈给你留了吃的呢。”
15.
芩婆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方小子不至于这么偷偷摸摸的。她披衣执剑出来看，抬头看见方多病独自坐在屋顶上，手里闲不下来在往下面扫叶子。芩婆悄无声息地掩上了门。
方多病没在屋顶上坐多久，入秋夜凉，饶是他也觉得寒气逼人，轻手轻脚回房间脱了外袍裹紧被子里。他睡的是上回和李莲花一起回来时，李莲花睡的房间，枕头比单孤刀房间的柔软多了。他们下山后，芩婆浆洗了被子晾晒过收了起来，方多病住下才从柜子里拿出来。被子还隐隐约约带着香樟的清香。方多病把红发带拿出来，放在了枕边。
狐狸精虽然不会说话，但她认得李莲花的气味。
明儿得去漆前辈住所看看了，也不知道被狐狸精翻成什么样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方小宝……”
他跟眼皮子较劲半天，眯开一条缝，只看到一身白衣，一根红发带。嗯……李莲花？
他伸出手，刚刚碰着发带，它便滑溜溜地散开了，如墨黑发披散在那人的肩头。
真的不是我扯的……方多病属实冤枉，还想狡辩几句，但他睁不开眼睛，好像有温暖的臂膀环住他。
16.
方多病坐起来，脑袋晕乎乎。他好像梦见李莲花了，但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只感觉下面湿湿的。
天光大亮，外头有鸟啾鸣。
方多病近乎空白地坐在床上。
17.
“这就要下山了吗？”芩婆还有些舍不得。
“叨扰您太久了……”方多病说。
芩婆打断他，“你再说一句叨扰，我可生气了。”
“芩前辈……”方多病抿着嘴，眼底涌上一股热意，蹲到芩婆跟前，仰着头说，“过一段时间我就回来看您。以后逢年过节我都回来看您。”
芩婆噙着笑意和眼泪看他，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都会接着找李莲花。”方多病说，“如果能找到他，我一定带他回来。”
狐狸精更舍不得，拱过来舔芩婆的手。
下了山，狐狸精趴在莲花楼里耷拉着耳朵。在云隐居这段时间，狐狸精日日好吃好喝，越发油光水滑。
“我待你也不错吧。”方多病御着马，给狐狸精扔了块肉干，“某位主人回来怕是更不受待见咯。”
我就不信踏遍九州三十六郡、四河十二江、七岭二十一山还找不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