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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九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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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孤身站在码头边儿上,颈边的雪白狐裘绒略微掩住他半张瘦削侧脸。
绀青玉簪松松束起一把垂落的黑发,几缕发丝由着冷气轻轻拂动。
正是寒冬腊月的天儿,屋檐结了瓦楞楞的冰,码头附近更是湿气重,寒风料峭得紧。
冯知雁打眼往前边一瞧,恰好瞧见青年往前踏出一步,狐裘的氅子微微撩动,毛绒边上像是落了雪。
明明画一般的场景,冯知雁却立刻心惊肉跳起来。
这可不得了,九爷他又要跳河!
冯知雁惊惶跑过去,半路撞着个鱼摊子,险些没载进腥气的鱼堆里,卖鱼老板正要骂人,抬眼便见撞来那人竟是泷家那位爷的得力助手,脸上方堆出一点儿笑,就见一锭闪亮的银子迎面飞来。
冯知雁使出吃奶的劲儿,可算在九爷踏出第二脚之前及时赶到,吭哧吭哧喘着气儿冲那位爷吼了一嗓子。
“哎呦我的九爷,今儿又是哪位不长眼的找了您的晦气您非要看不开!您给我下来成吗?”
这哪是下人该说的话,以下犯上搁这地儿可是死罪。
可码头边的人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依旧自顾自做着自个儿的生意。
披着狐裘大氅的年轻人双手拢在袖子里,闻言,偏头瞅了眼旁边憋得脸通红的冯知雁,没吱声,看起来倒怪老实,不像是要跳河的。
冯知雁可算拉住了这位总想着搞事的爷,脑门儿上的汗还没来得及擦,就见这位爷挣开他的手,自顾自蹲了下去。
“……爷?”
冯知雁可算看出来这位爷今儿个压儿根就没有寻死的心思,要是搁往日,九爷挣开他手的那一刻就要纵身往海里跳。
“今晚吃鱼。”九爷指了指码头木板下的水,慢悠悠地说,“这条红烧,这条清蒸,这条么……捉回去给隔壁家的阿花。”
隔壁家阿花是一只大胖猫,脾气大,以前还挠花过九爷的手,九爷宽容,不跟猫计较。
冯知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下看,满脸迷茫:“爷,这哪儿来的鱼啊?”
明明都是水,别说,还挺干净,连水底儿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但就是没有鱼。
九爷回头瞄他一眼,站了起来,拖着调子慢吞吞说:“没有么?好罢,既然你看不见鱼,那爷只好亲自下去捉给你看……”
“有有有!”冯知雁哪敢真让他下水,囫囵一嗓子就赶紧拽着他回去,“求您了我的爷,赶紧回去罢,这码头风这么大,您这身体哪能受得住!”
九爷跟着他走了几步,倏地一停脚,冯知雁被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弄得一个趔趄,忙回头顾看这位爷。
九爷的脸一如既往的苍白,原本就好似病重之人的脸色,这会儿叫风那么一吹便愈显病态,唯独那双眼睛,黑得宛如落进冬日大雪堆里的玄玉珠子。
冯知雁心里一咯噔,九爷眼珠子变黑就表示又要犯病了!
然而此时此刻九爷看起来却没有半分要寻死的意思,只是直勾勾盯着他瞅,瞅得他汗毛都快立起来了。
“她回来了。”九爷突然说。
冯知雁怔愣片刻,猛然回神,神色大变。
九爷就冲他笑:“她回来了,我这病你也就不用担心了。”
冯知雁感觉脑仁里还在嗡嗡嗡的,压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的话。
“夫……夫人,她……”
“她回来了。你看,她昨儿给我写信了,说很快就会回来。”
九爷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往冯知雁眼前晃了晃,珍而重之地又将纸放回怀里,妥帖收好,抬头冲冯知雁一笑,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到了前面。
朝阳喷薄而出,码头贩子正卖劲吆喝着,九爷独自走过一个又一个摊子,白狐裘的氅子边儿不知何时染上一圈鲜艳的金红色。
冯知雁看着他单薄孤寂的背影,只觉喉咙里像是裹了一口滚烫的血,那血从他心头一下子涌到嗓子,又被生生堵住,血腥气跟着血管窜进脑仁儿里,熏得他眼眶直发烫。
九爷宝贝着的那张纸,分明只是夫人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