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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心上重结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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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长奉最后是想跟我说什么呢?
我猜不出。事实上,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君长奉,知道近日才发现自己压根看不透他分毫,我们也极少相互交心。
我既不知他是否知晓识海中我强吻他的一幕,也不知他是否知晓近日关于我们的传闻。
一旦他全部知道了,对我的态度也定然会转变吧?
以徒弟的身份希冀着师父的爱,原本就是荒唐万分。
公仪作梁带着我离开公仪山庄的大门,庄门口有一辆马车和几名随行的弟子在等候。
我刚在他逼迫的目光下上了车,鞋底才迈上车蹬,只听守卫弟子将冷兵器“铛”地一声并拢,将疾奔而来的君长奉拦下。
君长奉一手扶住交叉的双剑,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喘了两声,沉沉道:“…二庄主,君清白是我的徒弟,没有我点头,谁也不可能带他走。”
我借着月光愣愣地看着君长奉,时隔多年,几乎要忘了曾经也有过这样一幕——仿佛不管遇到何事,他都会为我遮风挡雨。纵然如今羸弱,可那沉稳强大不可蔑视的眼神和气魄仍在。
公仪作梁并无在意:“帝师愿意跟着便跟着吧,也无妨。”
直到我们三人同坐在马车里,都没有任何交谈。马是精种的千里良驹,急踏如飞,车里有味道极其好闻的熏香,安神静气。公仪作梁端坐着闭目养神,我闻着香,头也没那么疼了,回归理智后,面对君长奉,颇有些不自在。
君长奉抵着唇轻咳了两声,呼吸不畅地靠在车窗边,仰头的角度刚好可以暴露出下颌骨后细腻柔软的皮肉,我的眼神慢慢游移,停在他凸起的轻微滚动的喉结上。
只是在床上躺了几天,他居然看起来比刚来公仪山庄时憔悴衰惫了那么多,看得让人心疼。
若是没有外人,或许我会找机会好好认错,再靠近君长奉抱住他让他取暖,可现在我显然不能那么做,我连该怎么和君长奉开口都不知道。
最后还是君长奉先理我,他闭着眼睛微微蹙眉,气息不顺地疲惫道:“清白,今夜…你知错了吗?”
“徒弟知错了。”
君长奉看着好像要睡着了,跟说梦话似的呢喃道:“我知道…清白是明事理的,不会毫无缘由地恼怒,更不会对无辜的人挥剑,对不对?你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什么了?”
“……没有,他们什么也没说。”我不甘心地侧过头看向软塌边缘的花纹。那些话,我怎么可能让君长奉知道?
要我告诉他,在外人眼里,我们是不知礼义廉耻、表面相敬如宾、背地却苟且交|媾的师徒吗?
我不要。
先破戒悖逆的是我,我可以接受世人的审判和指摘,却不能不顾君长奉的名声。
君长奉轻轻用后脑勺撞身后的木板,似是想保持清醒,最后却无济于事,还是昏昏沉沉起来。
马车一路颠簸,以君长奉的体力,能否受得住?
我抓住他的手,想为他传输灵气,发现不对劲,掌心下的触感温度好烫。
“师父?师父?”我探上君长奉的额头,有些……太烫了。急忙叫公仪作梁,“他受风寒烧起来了,你快停车啊!”
始终一语不发的公仪作梁连眼睛都没睁开,终于理我:“停车做什么?”
我:“让他回去,让我师父回去!”
“不可能。”公仪作梁淡淡道,“我们已经走出很远了,如果现在往返回,会耽误时间。”
他看起来根本就漠不关心,和初见时那副圆滑处事的模样完全不同。
“唰”,井仪剑的剑尖离他的脖颈只差两寸,我威胁着他,道:“你根本就不是要带我去七星宫领罚吧?你要带我去哪里?”
公仪作梁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对焦后向下睨了眼雪白的剑尖,又看向我。
公仪作梁:“皇宫。”
我一怔,向上斜了斜剑尖:“你说什么?”
——这天下最为繁华的京城,人界帝王所在的地方,听说朱甍碧瓦、富丽堂皇,象征人类权利之巅。
带我去皇宫做什么?
“家主和圣上说想见你。”公仪作梁面色无改,只有冷峻锋利的眉轻轻蹙起,“我们今晚出行,两日后则会到达皇宫,如果现在返回公仪山庄,会耽误很多时间。”
“帝师既然跟来,定然是不想回去的。”
我顿悟冷笑道:“原来如此,其实想想也知道,公仪山庄的家主、还有皇帝想见我,无非为两件事,一是为我的秽妖身份,二是与我面谈识海中发生的事,对吧?”
“既然你们对被抓住的秽妖了解学习了那么多,肯定也知道秽妖每月都会有无法控制、祟气四溢之时,不巧,若在两日后到达皇宫,刚好赶上我躁狂暴走的日子。”
“如果君长奉在这段路程中再出什么事,我可不保证自己能配合你们。”
“……”公仪作梁与我对视,他一对眼眸幽深沉沉,压根猜不透在想什么。
半晌,并拢的两指轻抬,抵上自己颈间的剑。他只弹了一下,我整条手臂便被震得发麻,强烈的灵气顺着剑身和手腕的经脉湍急涌来,剑被迫脱手,我抓紧了自己的腕脉,隐约可见公仪作梁的双眼闪过一抹亮丽冰冷的銮金色。
这是什么力量?那一瞬间我的剑好像不听我使唤,而是被吸引、摄惑,从而臣服于对方。
明明公仪作梁没有开口,可我却感觉有一把陌生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说话,仿佛来自遥远的方向。
“剑乃好剑,神兵利刃却尚未开光,于汝此等卑贱血脉使用,委实糟蹋。”
谁?谁在说话?
公仪作梁只是由上而下睨着我,波澜不惊,不悲不喜。
我毫不怀疑,在刚刚他向我出手的瞬间,他身上流泻出的,是尤其纯粹神圣的气息,人类会有那么令人震撼畏惧的力量吗?
马车车轮下刚好撵过一块石头,令整个车厢剧烈震了一下,车帘被打开,驾车的弟子机灵适时道:“二庄主,路面不平坦,马也疲累了,这才颠了一下,您没事吧?”
公仪作梁重新闭上了眼,轻揉了几下太阳穴:“无事,路过下一个驿点客栈时休息一晚吧。”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手臂还在止不住地痉挛,“刚刚那力量……”
公仪作梁:“如果想让帝师好好休息,就别再急躁行事,安静一点,对我们都好,这一路我都会保护你们,不必担心。”
我默默抓上掉落的井仪剑,打量了一下脱手的剑柄,反复地回想耳朵里当时的声音。
那是谁在说话?看样子似乎是寄宿在公仪作梁身体里的劳什子……它居然说井仪剑是神兵?可君长奉当初赐给我时,分明什么都没交代。
唬什么人?若它真是神兵,秽妖岂不一触摸,肉身就会灰飞烟灭?
我狠狠瞪了公仪作梁一眼,把昏沉的君长奉搂在怀里,设想了一下现在逃走的可能性,终于明白这一路为何会有公仪作梁时刻寸步不离地跟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油盐不进的人,真不明白东蛾爱上他什么?
说什么虚情假意的保护?应该是看守才对。
我忍不住出言嘲讽:“装腔作势,你能保护我?你连自己的爱人都保不住。”
“他不是我的爱人。”公仪作梁被我惹得再度睁眼,眼神终于有了点变化,即使是冰冷的,“他杀了我的爱人。”
“少装,就你这种标榜深情又不坦率的人,全身上下就嘴最硬。”我忍不住嗤笑道,“怎么我一提到爱人,你第一反应就是那只秽妖?好吧,就算按你所说,你只认那个死去的叶东蛾是你的爱人,那你当初怎么也没保护好他?让他死在了深山中的冷湖里呢?”
公仪作梁放在膝上的手慢慢蜷起,小幅度地发着抖,咬牙道:“你、又、知、道、什、么?”
我泰然地捋了捋君长奉额间的碎发,存心给他添堵:“其实你早就发现那个壳子里的人换了,只是你出于蠢蠢欲动的私心,对乖巧安静的秽妖更加满意,想装作不知将错就错。结果没想到,他居然对你们山庄的剑炉动了心思,你是谁,你可是堂堂庄主啊,身为守剑人,却渎职不查,于是为了堵住山庄人、天下人之口,维护你堂堂庄主大公无私的形象,你只能忍痛将他关入封妖晷。我说的有错吗?”
“你……”他胸膛起伏了两下,狠狠一甩袖,“一派胡言!”
“是不是一派胡言你自由心证,反正我只是个局外人,本来就不想管你们这些爱恨情仇,好像多值钱似的。”
随着我挤兑的最后一句出口,公仪作梁撇脸朝窗外,仿佛被打了血淋淋的一巴掌,沉默了起来。
月光倾泻,盐一般撒在他深晦沉浸的面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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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郊野岭,方圆百里寻到一处客栈十分不易。下车时已值深夜三更,马被拉到驿站的后棚去喂,我找店伙计要了水冰块毛巾,给君长奉降温。
君长奉的身体深陷在房间的床褥里,盖上的被只隆起很薄瘦的弧度,因为发着烧,肌肤上还呈现虚弱的粉红,意识不清地呓语。
等药煎好送来时,我扶他坐起来靠在我身上,往他嘴里送汤药,过去几年曾经在小君山我也时常这样照顾他,没什么稀奇的,可前来送药的弟子最后看我们的神情却有些古怪。
我拉过君长奉的手,贴上脸颊,慢慢道:“师父,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