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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69章 业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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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天谷后山,浓烟滚滚。
以这火蛇为分界线,一侧是大片的白,那是他们搭建的帐篷的颜色,另一侧是醒目的黑,那是小鬼们身上黑袍的颜色。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在火光的间隙中,扭曲的空气里,他们望着彼此,好奇的打量与推测,对方用什么武器,他待会儿会怎么做呢。
夜很长,越来越多的人挤上来,最前面的那一批被顶的更加靠近火焰,被这熊熊大火燎得发热,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人动手,所有人都在等,等着时间对自己有利的时候。
后山种的是云杉树,云杉林高耸挺直,单棵树的高度就能有二十米左右,在林间的空地里,那些人聚在一起,喝酒大笑。
他们盘算着,云杉树是他们最好的掩护,他们会暗中将帐篷转移到林间的空地,只要算好时间,届时焚天谷必败无疑。
紧接着,没有任何预料的,风向调转。
强劲地西北风吹来,在他们还没来得及撤出云杉林的时候,比他们预料地整整早了一个时辰。
多亏了他们的帐篷和粮草,火势蔓延的极快,整个后山已经被烧得一片狼藉,而困在其中的白帐篷和正道弟子们,根本无处遁逃。
现在对焚天谷的小鬼们而言,还不是最佳的攻击时间,火还能烧得更旺,而他们现在需要到原来无涯海的那片水域,把自己的黑袍沾湿。
黑袍披在身上沉甸甸,湿漉漉,乔乔在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太和的人,披上黑袍,站在火场里,这一天,她同样等了太久。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大批的小鬼冲进火场,拿起他们的柴刀,铁棍,或者一把真正的刀剑冲了出去。
一时间,喊打喊杀,声音震天,山谷四处,火舌肆虐。
是来自地狱的业火吧,是来自地狱的审判吧,是来自地狱的阴差吧。
有的正派弟子,也刚刚在父母的寄托之下,从家里出来远游,找到一个正统的门派加入,借此在乱世中获得自保之力。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将这个好消息,用青鸟传信告诉在家中守候的父母,他现在已经成为一具焦黑的尸体。
有的焚天小鬼,阴差阳错流落在此,还没来得及吃一顿饱饭,睡一个好觉,更别提做自己的一番事业了,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报仇,就已经死于一把陌生的刀和一个陌生的人,成为新的刀下亡魂。
甚至有时候,你是正道或邪教,已经不再重要,面生的人占着大多数,在燥热的火场中,早就有多少人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又有多少人烧得神志不清,拿刀乱砍。
有人不堪忍受这样的痛苦,自己砍向自己的脑袋,在临死前卸了力气,脑袋一半耷拉在肩膀上,摇摇晃晃的倒下,才摔断最后一截黏连的脖子。
那个脑袋咕噜呼噜滚到一个小鬼脚下,小鬼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印章拿出,狠狠地烙在上面,感谢这上天的馈赠。
乔乔以为自己这一辈子的经历已经足够丰富,直到她亲眼见到这样的炼狱,这里没有一点人的尊严,活人和死人是一样的,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正道和魔教也是一样的。
这里有的只是流不完的血,烧不尽的火,杀不光的人。
任何目睹这场战争的人,都会在这辈子里,对这样不顾一切的肉搏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虽然他们也有武林翘楚,但是现在所有人,也仅仅是被烧伤会痛,流血多会死的人罢了。
最厉害的武林长老,在这火场中,打不过二十个小鬼。
最懦弱的焚天小鬼,在这火场中,也能杀死一个长老。
甄珠爬到后山,本想向许安平汇报情况,可是看见这冲天业火,和如此血腥的场面,她又如何能找到许安平呢。
在火场中呛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她只想找一个清净的地方躲一躲,她一路逃回谷底,逃到议事堂,议事堂里空无一人,她却听到阵阵的哀鸣,想来是这里的冤魂,借着这业火,卷土重来。
她一路逃跑,焚天谷没有不发出这样悲戚哀鸣的地方。
几乎她自己,也在焚天谷的任何地方,都曾经处死过路过的小鬼,仅仅因为他的一个失误,或是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又或者仅仅是小鬼没有出现她便把他们叫过来杀了。
最后的一片清净,只能在那个她从未踏足的地方,清心池。
在空无一人的焚天谷,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好奇心几乎将她吞噬,她疯狂的想看一看这个许安平不肯给她进去的地方有什么。
她操控内九司,却连清心池的图纸都未见过。
鬼使神差地,她来到那扇门前,推开。
一排又一排的暗箭没有间隙地向她发射而来,甄珠连滚带爬的关上门,向外逃出半条命来,尚未洗净的身子,又染上一层新的血污。
她不要命一般,决定再试一次,这次她隔着很远,便用软鞭将门抽开,这回迎接她的却是来自头顶的箭雨。
一步是陷阱,步步是陷阱,设计机关之人,倒是很懂闯关之人的心理。
她又向后退两步,这回怎么也不敢打门的主意了,在屋子外面转了一圈,猛然发现对侧墙上,竟然有一个大洞。
这样的大洞,能让一个挑着扁担从容而过。
她不禁吃了一惊,从洞里面走进去,就是那个清心池。
许安平竟然会允许他们在墙上穿洞,看来这个焚天谷他是不想要了,甄珠悲观的想到,这毕竟不是他父亲的传承,他又怎么会在意?
属于他父亲的,回春堂,早就不复存在,只有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逢春堂,借着他爹的旗号,招摇撞骗,而他却丝毫不关注。
清心池的池水已经空了,甄珠坐在池底,感受地下传来的寒凉。
寒凉,这是在进焚天谷以来,她一直有的感受,可是她不肯认输,她越是冷,便穿得越少,像是离开父亲后,她便明白,自己再也不能撒娇示弱了,除非她真的能够处理一件事。
焚天谷虽然属于山谷,却是寒凉之处,但是因为其地貌,在热泉附近,地底往往很少能有这么低的温度,倒甚是奇怪。
甄珠还记得现在许安平划拨出来的禁地,是她小时候常常和父亲玩耍的地方,父亲说那里热气腾腾,对身体很有好处。
好像小时候的无涯海,她从来不觉得哪里是冰冷的,怎么许安平接手之后,连这样好的地方,都被他弄得一片寒凉。
简直像是埋了寒冰玉翠在池底。
她母亲生前最喜欢翠玉,尤其是寒冰翠玉,只因其触手生凉,像极了父亲的寒凉性子,母亲说,每次摸到这翠玉,便像是见到了父亲。
父亲肯为母亲买下一座山的翠玉,却不肯多瞧母亲一眼,他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何会喜欢翠玉。许安平羡慕她有个魔教头子的父亲,她却羡慕许安平父母感情和睦,恩爱有加。
关于魔教当年的覆灭,甄珠在心里已经反复计算过很多次。
这不是一个人的参与,而是一整场配合严密的行动,最后获利的“菩萨”声名的李正道,天下第一派太和的蒋原,藏兵阁阁主的符石梅,他们都是获益者。
还有逐日,若不是右护法的背叛,那些外人,又何以能对坚如磐石的无涯海,造成这样的重创呢。
只是这条链路,一直有一个部分连不上,像是本来环环相扣的锁链,在哪里断开了一样。逐日背叛穆南山,他的消息是供给谁的呢?
按理说,那个时候太和派不值一提,他无从知道蒋原的存在。李正道和穆南山尚有瓜葛,他不敢冒这样大的风险。符石梅更是个人人喊打的小白脸,他不会联系。
他的消息除非是交给谁——而那个人深受他的信任,并且有能力组织起所有的人,一起办事,并在事后和他们共同获得好处。
这么多年来,这缺失的一环,成为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心腹大患。
清心池底的寒玉也不顺眼起来,她愤怒地砸向整块的寒玉,用她的鞭柄,一下一下,仿佛从小到大的所有委屈,都将在此刻偿还,她恨,恨她爸,恨许安平,恨焚天谷,还恨她自己,她当年不该将妹妹送出去的。
甄宝在太和派,曾经向她写信求助,而她不曾拆开其中的任何一封,只是千篇一律的用父亲,用仇恨,将妹妹捆绑,让她没有任何办法逃走,最后不得不成为蒋原的玩物,直到那夜的爆炸,她才得以解脱。
甄珠最怕的就是,妹妹在黄泉路上,还会遇到那个变态,那她会不会害怕。
寒玉被锤裂,露出下面的鸦青色冰砖,这里的寒凉,原来不是生来如此,而是依托于下面的冰砖。甄珠试着再向下敲冰砖,却发现这冰砖超乎寻常的坚硬,任她怎样努力也无法撬开。
若是平常,她肯定就放弃了,但是今天,不知是怎的,是身体的不适,还是情绪的激动,又或者是她想起了母亲,她总觉得自己不能停下。冥冥之中,她明白这块冰她如果不敲碎,将是她一辈子的后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