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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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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西大街羊肉馆店后,沿石桥小河河岸走,过街第三间屋子。”
“一、二、三……第三间……”
“有人在吗?有人吗?”
男仆役身着褐色短衫,背着包袱,眉头紧锁,他上前一步扣住铁环叩门,叫嚷着,用力叩击石桥小河旁第三间院子的简陋木门。
这间院子和其他院子格格不入,老旧的木门,褪色零碎的红瓦,围墙的涂漆早已败落,露出里头坑坑洼洼的红砖。
从外边看,这像间没人住的屋子,但抬头望,就能看见高出的屋檐下挂着的占风铎。不似街坊邻居,挂满了晾着的咸菜辣椒玉米棒子。
“来了——”
关着的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作声,听声音像是在抬起门后横着的门栓,合上的门“吱”的一声被人拉开了,显出了站在门后的高个男人。
面前男人高大英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比仆役高了将近一个脑袋,低头看人时,沉稳冷峻的气质自然而然带来些许压迫感——这让仆役有些胆怯。
仆役稍加迟疑,拱手询问:“是戚半山戚屠户吗?”
“是我,哪儿要我去?”被称作戚半山的男人应声,他扶着门边道,“进来说。”
“不了不了,就在外边就行。我是隔壁知鱼镇王老爷家的下人,我们王老爷想让你从现在到后天早上去他那儿去帮忙。”
说着,仆役从身上掏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戚半山道:“这是定金。”
戚半山接过袋子,沉甸甸的,再扯开口袋一看——居然是两块银琔。
一般来说,戚半山平日一周的收入就差不多是这些了。
见戚半山面露异色,仆役倒也没了怯意,嘿嘿一笑,继续道:“事成之后至少有这个数。”
他张开一只手,比划出八这个数。
戚半山系好口袋,没有着急着答应,挑眉问道:“王老爷叫我去做什么?”
据戚半山所知,知鱼镇在他所住的文山镇北部,河流交错,河鲜众多,因此也比仅靠种植庄稼,蓄养牲畜为生的文山镇富裕。在知鱼镇,屠户的要价也许高些,但也不至于此。而且王家为什么不直接在知鱼镇找屠户,反倒要花大价钱走远路来隔壁镇找屠户——这其中肯定有蹊跷。
仆役犹豫片刻,纠结着眉头,还是说了实话:“最近镇上不怎么太平,好几个小孩都出了事。老爷的孙儿前几天也出事了,现在正着急。我们家老爷找了个仙师,仙师说要找九个屠户,用煞气来镇妖魔,帮助他来做法。”
“出了事?仙师做法?”
戚半山轻轻重复着仆役所言,语气中带有几分好奇与疑惑。
仆役一脸后怕,道:“是啊,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那几个小孩跟疯了一样,白天睡得香,夜里尽犯事!”
“仙师是怎么回事?跳大神的那种?算命的?”
虽然戚半山听说过借血气汇魔气的类似说法,但他总觉得仙师和屠户镇煞气听上去就不太正经,立刻让人联想起那种整日坐在巷尾招摇撞骗的家伙。
“当然和村里那些神婆子不一样!”仆役言之凿凿,也不知道在自豪什么,“这位仙师是我们家老爷从岭江城里找来的,据说厉害的很!”
见戚半山还是不太相信,仆役连忙接道:“您就答应吧,有仙师在还怕什么!”
“是吗?”戚半山半信半疑:“那些小孩都犯什么事了?”
“小孩脑子不清醒,经常半夜起来做怪事,这个嘛我也不太晓得,你就说答不答应。”仆役含含糊糊说不明白,看上去似乎在遮掩什么,这更让人起疑了。
戚半山追问:“半夜做怪事?什么怪事?”
“这个嘛您过去就知道了,我这里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来,而且我也不是很了解嘛……”
仆役支支吾吾,还是不肯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戚半山倒也不再继续询问,而是沉默着,一副不想答应的样子。
“也不会叫你做什么危险的事,就是天师做法的时候站在边上就行。”仆役见戚半山犹豫,立刻着急地补充,“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有仙师护着,您也不用担心有什么意外啊!”
见仆役还是讲不出什么东西,戚半山沉默片刻,干脆换了一个话题:“那个仙师是什么来头?”
一谈到这个,仆役就起劲了,毫不犹豫张嘴就道:“那仙师姓陈,是老爷花了老鼻子劲请来的。据说是北边什么玄天宗的弟子,一直在岭江城做事。我们家老爷寻人求了好久,又是出金银财宝又是找关系,好不容易才把人请来。”
仆役像竹筒倒豆子般把他知道的,有关仙师的全都倒了出来。
“仙师来之前就说又要吃隐鱼又要喝猴儿酒,这两天又吩咐这吩咐那的,把全府使唤得团团转,昨天才说要找九个屠户,后天作法。不过应该有真本事,不然怎么能在岭江城混得这么开。”
“是吗?”戚半山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看着面前的激动得仿佛他就是玄天宗弟子的仆役,“玄天宗是?”
仆役尴尬地顿住了,磕磕巴巴道:“哎就是北边的一个厉害仙门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很厉害就是了……反正您就安心来吧——我求您了!”
“戚屠戚老爷,就算我求您了!这是主管派下来的事,我要是没带回一个屠户,哎呦喂,那不知道得受多少惩罚——您就算不在乎我的命也得救救那些小子啊!”
仆役激动得口沫横飞,说罢膝盖一弯,便想当场跪在戚半山面前。
“你别跪——”戚半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也不知使了什么巧劲,竟轻飘飘地就拉起了仆役,“先跟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不然我是不会去的。”
没来得及整理表情的仆役知道自己没法糊弄过去,只好哭丧着脸老老实实交代。
“就那几个娃天天乱跑,疯来疯去的。也不知道冒犯了哪路神仙,前几天夜里,这几个家伙就突然发癫,鬼上身似的半夜起来伤了家里人。不过您不用担心,他们几个都全被捆了放衙门里去了。”
“您看他们都好好捆着呢,几个小孩也造不了什么孽,何况我们家老爷还专门从岭江城请来了仙师……”
戚半山迟疑着,微微皱眉。
看戚半山有些意动,仆役又趁机补充道:“据说仙师他们玄天宗可是北边响当当的仙门!您就别顾虑太多,仙师定能保你平安!我看……”
“行吧,我接了。”戚半山直接打断了仆役的话。
“哎——谢谢谢谢。”仆役一听就精神了,“我在这儿等您把东西收拾收拾,要带上您的刀,等会就跟我走去老爷家行不?”
“行,你等会儿。”
“好嘞好嘞,您不着急慢慢收拾。您过来可享福了,老爷专门派厨子做了一大席,就等人来呢……”仆役叽叽喳喳地在门口嚷嚷着,嘴巴一刻不停。
戚半山忽略仆役的吵闹,转身进门,穿过小院儿回房收拾包裹。
小院的左边用削干净的木棍围了个小菜田,种着矮矮的植株,大白菜,红萝卜还有葱和蒜。右边则是一片铺了石砖的空地,空地上用两根一人高的发黄竹子组合出一个晾衣架,上边还挂了一件半干的黑色短衣。
屋门开着,还算宽敞,一间里屋,一间堂屋,还有延伸出的后厨。
堂屋的摆设很简单,甚至可以称得上空荡了。最先看见的是用旧了的四方桌椅,桌面干干净净,只放了一个用来喝水的杯。而没摆东西的条案供桌靠在正对门的墙边。环顾四周,墙上挂着已经晾干的咸菜和一串串鞭炮似的红辣椒。
戚半山从堂屋右侧的门进了里屋。
里屋倒不似堂屋那样简陋。结实的小书架有两层,上边那层摆着十几本书,下边放了个木头长箱,靠窗放了个小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旁边大床铺着柔软的薄垫被,被子枕头整整齐齐地叠着。
他走到桌前,抽出一张纸,悬腕提笔,写下“某十二日、十三日、十四日、十五日外出,暂不操刀”,又打开木头小箱,拿出几件放在里边的衣服,用包袱包好后关箱上锁。
衣服收拾了,就该去拿刀了。不同动物、不同部位得动用不同的刀,卸肉砍骨的用力不同,刀也不同。既然要有煞气,就得拿那把割断动物脖子的单刃弯刀。
戚半山走到后厨,从墙上挂着的十几把刀中挑出了结束上千生命的那把刀别在腰上。
“走了。”
戚半山锁了门,在路边挑了几块石头把字条压在围墙上,招呼着仆役。
两人走过羊肉馆,戚半山叫停,让仆役在外边等着,自己进去吩咐几句。
“戚老弟来啦!吃点什么?”掌柜的正在和账房算账,见戚半山来,亲热地打招呼。
戚半山是羊肉馆的老主顾了,一个月将近四分之一时间回来迟了,不想自己做饭便直接叫羊肉馆送食,饭钱半月一结。
他从身上掏出半吊钱,道:“这是之前半个月的饭钱,你看看够不够?”
“够了够了。”账房数数铜板,“还多了不少。”
“多的就算下个月的吧,先记着,用完再说。这三天我要出去一趟,这三天晚上就不用送了。”
“行。”掌柜问,“是去知鱼镇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戚半山疑惑道。
“今天上午正巧有个从知鱼镇路过的客人,说是知鱼镇最近不太安宁,镇上好几个孩子都中了邪,闹得镇上是人心惶惶的。富商王老爷请了个仙师,那仙师说要找九个屠户,一个镇最多也才两三个屠户,我猜肯定会到这边来找人。”
“中了邪?”
“是啊,听说是小孩把家里人砍死了,还有把家里的烧了的……”
戚半山告别羊肉馆掌柜,走出店门,王家仆役见状,连忙上前继续带路。
“现在能说清楚那些小孩到底干了什么了吧?从岭江城请人来,还花这么多钱,怕是不止伤了几个人吧?”
仆役知道戚半山从羊肉馆里听到了些东西,于是心虚地干笑两声。
刚刚不说是怕戚半山不答应,不过现在人已经请来了,看样子戚半山也知道了什么,于是无需戚半山多问,他稀里哗啦地把知道的事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就前两个星期,镇西老次的小儿子突然拿刀砍死他嫂嫂。那孩九岁,不知怎的夜里起床摸着黑去了后厨,拿了把菜刀又偷偷进了他哥嫂的房间。他大哥那天和私塾里的学生一块吃酒去了,留他嫂嫂一个在房睡着。那小子手起刀落,‘唰唰’几刀就把他嫂砍成几块。”
仆役边讲边手舞足蹈,他大字不识几个,讲起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倒是形象生动,看样子是没少和人议论此事。
“呵。”戚半山比那仆役高一个脑袋,他垂下眼睛,斜觑着仆役,冷冷道,“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只是发癫?就是这样?”
仆役被戚半山那双凌厉黑眸盯着,不由缩起脖子,浑身像过了冰水般抖了抖。
他自知失言惹了戚半山不悦,连连赔笑道:“这不是担心您不来吗,我们家老爷请来的仙师可厉害着呢,包您安安全全地走!为了这位仙师,老爷可废了老大的劲……”
“打住打住别废话——那小孩砍了嫂子之后呢?其他的小孩怎么了?”戚半山移开视线,望着远处群山。
仆役一下轻松了许多,舒了口气,继续道:“他嫂子没能叫出声人就没了,而小孩砍了人放了刀就回房。他大哥酒喝多了,三更半夜迷迷瞪瞪回家摸黑上床睡觉。”
“第二天大早上的,他娘起来见厨房地上有血,刀上沾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又一路沿着血迹到了大哥房间,又见门上血手印,他娘就顿时吓坏了,连忙死命拍门叫人起来。”
“大哥喝了酒,头还晕着,以为他媳妇还在边上,喊他媳妇去开门。媳妇一直没应,他一着急自己起来想骂两句,结果一转头——嗬!哪里还有他媳妇!整就是一堆肉块散在床上!”
仆役说得心惊肉跳,而戚半山听此言,不自觉地冷淡了表情。
“老次大儿子一下子酒就吓醒了,摔下了床,屁滚尿流地去开门,告诉他老娘死人了。他老娘一见那场面就吓晕了,还是他老爹胆子大,一大清早地报官去了。”
“捕快仵作到了他们家,最后去找他小儿子,结果发现他的脸上手上全是血,不过自己倒是没有受伤。他们叫醒小儿子,小孩醒来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发生什么,只好把他们一家都带回衙门。”
“到了晚上,那小孩在牢里睡着了。那天是刘大头看守,他半夜被吵闹声惊醒,发现那小孩居然像头野兽,一直拿脑袋撞栏杆,边上的犯人怎么叫也没用。刘大头叫了人一起开门,那小孩一下子就冲上去,硬生生地把李偏肩的胳膊咬出了血,几个人好不容易才把他制住,用绳子捆牢。”
仆役讲得那叫一个形象生动跌宕起伏,不去说书都算是埋没了他的天赋。
“你倒是清楚得很。”戚半山面无表情,不咸不淡道,“要是你们镇上每个人都有变成这样的可能怎么办?”
“要是全部都变成这样,那就完蛋了!”仆役想想那场面都害怕,“不过现在前几天都弄清楚了,就那几个一块到山上宅子玩儿的小孩变成那样了。白天困得很,晚上就变凶,不捆着就要杀人。”
“镇上请了好几个神婆道士,结果一点用都没有。张胖的儿子当天晚上也变成那样了,不过他家睡觉的时候门都锁着,所以他家小孩就放了火,差点把人烧死,幸好他们醒得快!”
“我们老爷的孙儿半夜也醒过来了闹事,不过好在有丫鬟看着,所以没出什么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