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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 9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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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在这里做什么?”那人在身后问道。
秦跃猝然回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濒临崩溃的绝望竟然奇迹般沉没,似乎看见了一丝希望,尽管渺茫,却仍然存在的希望。
然而奇怪的是,在他日渐模糊的记忆中,这不过是第二次见到这个人,西。
“……”某种强烈的、奇异的、无法掩饰的酸涩自心脏深处蔓延而起,瞬间穿透了四肢百骸,以至于他的双手不受控制,猛地抬起来按住西的肩膀。
“你去哪里了?”秦跃不答反问,比起追问,更像是质问了。
实际上,他们才见过第二次,而且这个人来路不明,秦跃连他是敌是友都不知道,他盯着西的脸,从那样淡漠的、没有情绪的、雕像般的皮囊上,感到了强烈的熟悉。
——是龙王庙的神像!
秦跃骤然松开他:“是你。”
西静静地注视他,轻轻摇头。
“龙王庙…无字碑…明明是你。”秦跃控诉:“我看见了!”
即便张一尺没有发现,但秦跃可以确定,他的视力一向很好,绝对不会看错,张一尺的血、王胖子的血……刺目嫣红的鲜血,都流入神像的基座。
然后,那座黑塔拔地而起,如同自地狱而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享用了活人的鲜血与祭祀,充满了死亡和邪性的气息,给已为废墟、遍地冤魂的陈井村带来不详。
秦跃再蠢都已经发现了,他们中间,每死一个人,那座塔就拔起三层。
古人以九为尊,大多数古代高耸的塔都在九层,那么这座黑塔,极大概率也是九楼。
现在死了张一尺和王胖子,塔身出土六层,只要再死一个——
“张一尺和王胖子,是你杀的?”秦跃双目通红,他所亲眼见到的一切,都使他质疑面前这位熟悉的陌生人,他咆哮:“你杀了我的朋友!”
愤怒与恐惧冲昏头脑,他撰住西的手腕,那手如同滚烫的铁钳,狠狠掐出了嫣红的痕迹,他拽着毫无挣扎的西,狂奔到龙王庙。
空气中残留了鲜血的气味。
秦跃将他扔到无字碑前,西抬起头,没有什么神像,只有高高耸立的石碑,在夜色里安静地伫立,高高在上地审视一切怪相与异常。
然后,不以为意。
西撞到石碑,他慢慢站起来,揉了揉磕痛的肩膀,依然静默地凝视秦跃,他的话很少,一是他本来就话少,二是他天生就不善言辞。
在更多时候,不善言辞的人,只会把一件事越描越黑。
所以他只是看着秦跃,平静如深湖。
秦跃冲过来,他不愿意伤害他,但失去同伴的痛苦,以及意识到这件事一定与西有关的痛苦,在寂静又诡异的黑夜中滋生出无尽的怒火,他质问:“你究竟是谁?!”
西先是看了眼他的手套,确认没有太大的损坏,才抬起头,再次与怒不可遏又慌张至极的凡人对视,他伸手,握住秦跃的手掌,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他冰凉的手却被秦跃反手甩开,“告诉我。”秦跃深呼吸,费了好大功夫,才让自己冷静下来,询问他:“张一尺的死,王胖子的死,我朋友的惨死,与你有关吗?”
西沉默了很久,他不擅长撒谎,只能轻轻点头,然后聊胜于无的解释:“这是唯一的方法。”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被盛怒的秦跃按在石碑上,滚烫的虎口掐住喉咙,那么脆弱,只要轻轻一捏,就能让对方尸首分离。
而愤怒支配下的人,力气通常都很大,西无法顺利地呼吸,他冰凉的指尖按在秦跃青筋暴起的手臂上,微蹙眉心,再次重复:“这是…唯一的方法。”
“你杀了他们!”秦跃冲他吼:“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么做?!”
西冰冷地重复:“还需要最后一个祭祀品。”
秦跃真想掐死他,然而根植于心底的不舍,终究促使他无力地放开对方。
西捡起掉落在地的青铜蛇杖,双手呈到他面前:“你曾经是王的巫师,你知道那个咒语,再念一次。”
秦跃猝然抬头,西的目光依旧沉静。
“为什么?”秦跃双目赤红地问他。
西平静地说:“你身上有我的神魂,这一次,你来做神,我做人。”
这样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显然不能令秦跃满意,而从西那样冰冷的容颜上,无法琢磨出任何恳切与请求,就像在轻描淡写地说晚上吃什么。
所以秦跃也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胡言乱语,他一把拍开他的双手,连同那根青铜蛇杖掉落在地,滚了两转,发出沉闷的声响。
“别靠近我,杀人凶手。”秦跃站直身体,咬牙切齿:“是你迷惑了他们,你欺骗了他们。你根本不是什么龙王,你只是享用人血的妖怪。”
这样的指责称得上羞辱了,在神明降世后的三千多年中,只有幼时经历过这样的谩骂,被人类像耗子一样赶来赶去,为了填饱肚子还偷过馒头,直到遇见伏岁,那些夜以继日的排斥和殴打才逐渐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西有点生气,他也不捡青铜蛇杖,冷漠地撇过脸:“那你走。”
秦跃没走,注意到另一件事,他盯着他:“你为什么穿着我们带来的装备。”
是他们为了进秦陵带上的防护衣。
西也脱下来,甩到他身上,忍无可忍地低骂:“王八蛋。”
秦跃怒了:“你还骂人!”
西背靠无字碑,有些脱力,他扭头打了个喷嚏,转身背对秦跃:“滚。”
秦跃捡起青铜蛇杖,最后瞥了他一眼,拔腿离开龙王庙,几乎是狂奔着离开这里,他害怕愤怒烧昏头脑,让他真的对这个人动手。
即便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害死王胖子和张一尺的凶手,他也不得不向自己的内心坦诚,他不想伤害他,发自内心的,不愿意。
跑了一半,四肢失去力气,身体似乎已经被怒火烧尽了,他颓然跌坐,也不知道究竟在陈井村哪个地方,四周的屋子里灯都熄了。
黑暗,无休无止的黑暗。
让他开始怀念无数折射的光芒,在山洞里,犹如神迹般辉煌地照亮。
他似乎遗忘了什么,秦跃保住脑袋,头疼欲裂。
“西,”秦跃不由自主吐出熟悉又陌生的音节,“西?”
违和的熟悉感。
直到发泄后,情绪冷静下来,他的理智才拨冗出思考。
西说,这是唯一的方法,即便冒着被秦跃掐死的风险,他依然固执地重复,这是唯一的方法。
什么方法?
祭祀品?究竟祭祀什么?
这个来路不明的西,究竟又想做什么?
还有,他说的咒语,是什么咒语?
这些都来不及问,愤怒冲昏头脑后,他唯恐自己真的失手杀了他,慌不择路地跑远,何尝不是一种落荒而逃。
和废物有什么两样?
在光秃秃的阴冷地面颓坐了很久,秦跃咬紧牙关,复又站起来,最后下定决心,扭头返回龙王庙,那条路,他已经不陌生了。
即便没有群星的照明,他依凭方向感,也能找到那里。
西仍然杵在无字碑前,低头揉眼睛。
秦跃到他身后了,他才有所察觉,转过身来,皱起眉毛,那眼神里分明带着嫌弃的意思:你不是走了吗?
“什么方法?”秦跃竭力维持平静,心平气和地问他。
西却要求:“你把防护服穿上。”
秦跃瞥了眼手里抓着的衣服,没搭话,也没动作,只是目露凶光地盯住他:“说清楚。”
“……你先穿上。”西强调。
秦跃扔回他怀里:“你先说。”
西抱着防护服,言简意赅:“祭祀结束,九层石塔浮出海面,进去后找到始皇棺椁,把青铜蛇杖放出去,才能离开这里。”
“棺椁…”秦跃震惊:“在那座黑塔里?!果然是九层?!”
“九为天之极,进九则满,所以塔有九层。”西的视线越过他,遥遥望向由黑雾笼罩的九层石塔,数千年来,都没能被堪破的始皇棺椁,就在那之下。
说起来,那里边的机关,还有神族贡献的一份力。
西似乎想起来什么,敛了视线,垂低眼帘。
半晌无言,他忽然上前,把防护衣摊开,亲自帮秦跃穿上,最后拉紧拉链,确认将他整个裹住了,这才如他所愿地远离他。
秦跃不懂:“穿上做什么?”
“穿上吧。”西看着他:“要是掉进海里,能救命。”
“这哪有海?”
“地下。”
秦跃怀疑他脑壳有包,地下怎么可能有海?
西咳嗽得更频繁了,他望向秦跃手里的青铜蛇杖,想了想,对他说:“回去把你的小伙伴叫上,明天早上到这里来,最后一场祭祀结束,我全部告诉你。”
“这一次死的又是谁?”秦跃充满怀疑:“你又想杀谁?”
西好像联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嫣然地笑了,葱白的手指尖戳了戳他心口,真是美到雌雄莫辨的一张脸,笑起来在暗无天日的黑夜中都熠熠生辉。
“你。”西说:“害怕吗?”
“这是唯一的方法?”秦跃想起了自己的愿望,西问他会向龙王爷许什么愿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顺利完成任务。
秦跃心神俱震,难道那时候,他就已经向他许愿了?
而为此,要付出他们三条人命的代价。
“不,”秦跃说,“如果这件事很重要的话,那就一定要做。”
“不惜性命?”
“我当警察的时候,如果这么惜命,那早就离职不干了。”秦跃十分笃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完成任务高于一切。”
即便在黑暗里,他胸前的党徽依然闪闪发亮。
西:“………………I服了U。”
“啥?”
“没什么。”西说:“那你回去吧,别脱衣服,否则就失败了。”
“不。”秦跃一点都不困:“我就在这里。”
“……做什么?”西纳闷:“不回去睡觉?”
“只有你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我要盯着你。”秦跃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拉近自己,忽然有种强烈的咬死他的欲望。
“我要是死了,任务还没完成,”秦跃压低嗓音诅咒,“我变成厉鬼也要咬死你。”
西抬头,秦跃按着他的后脑勺,凶恶地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