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无声细雨02 ...
-
许照萤有点困，以为只是小眯了一会儿，但手机震动声都没听到。
看到时，陈斐然说他已经出了门，十分钟前。
她向来最讨厌迟到，当机立断起身换了套衣服，拿着包匆匆推门而出。
太急太赶，把天气预报都抛在了脑后。
北城的夜晚比起白天也不遑多让，毕竟是经济最发达的城市之一。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到处都闪烁着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吵吵嚷嚷的，全是放了学或下了班出来玩耍的人。
那场已经在云层中初现端倪的雨不知为何还没落下，一个劲地将空气捏得越发拥挤沉闷。
陈斐然约她在老地方见面。
不高档，不过是一家刚在一起时经常光顾的小火锅店。就开在北城大学的旁边，来消费的大多都是附近的学生，味道算不上很好，胜在菜品新鲜实惠。
许照萤挺喜欢这里的，虽然破旧，但这小小一间店铺，有太多她和陈斐然之间的回忆。
例如，相识后她第一次对他上心是在这，他对她表白和庆祝恋爱一周年也是在这。
对着热腾腾的火锅，他们一起吐过苦水、一起憧憬和规划过未来。
门口挡风的塑料帘子有点脏了，她慢吞吞地拨开，在里面环视了一圈。
看上去陈斐然还没到，里头座位不剩多少了，闹哄哄的。
许照萤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先扫码选了几样以前常吃的，再点了两杯经典港式熊仔奶茶。
鸳鸯锅上的很快，她开了小火，可以慢悠悠地等他来。
但是等到汤底都开始咕噜咕噜冒泡，对面也没有人坐下。
比起不愉快，担心陈斐然路上遇到什么事情更要占上风。
许照萤握着手机，往窗外探头看。
这里在大学城内，经过的人很多是正常的，但是一群人聚在一起不太正常。
再仔细瞧，原来是对面的马路边上停了一辆黑色的豪车。车身线条流畅利落，在这种天气里漆面也依旧洁净。
有人想偷偷拍上一张，车门打开，戴着白手套的司机都穿着西装，彬彬有礼地制止了他的行为。
这个距离看不见车标，不过许照萤在继父家的晚宴上见过相像的。
但应当只是同个牌子底下的，她的眼力在这几年得到锻炼，心知肚明，那台恐怕远不如这辆昂贵。
也不知道这种车为什么会停在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街巷里。
再等了一刻钟，陈斐然终于姗姗来迟。
“照萤。”他嗓音算不得动听，比普通男生要多了几分压不住的轻浮。
出差刚回来，陈斐然脸色不好，即使睡了一觉仍旧困倦未消，眼底明显挂着青黑。看见她后，他很努力地笑了笑，但心里像是装着什么，心事重重的。
“不好意思，路上出了个小车祸，我差点撞到人了……你等很久了吗？”
“车祸？”许照萤没料到这个回答，禁不住问他，“严重吗？”
“不严重，对方没为难我，留了联系方式，之后走保险就好。”
陈斐然又走了会儿神，想到了那辆宾利。
一条剐蹭的痕迹，他一个月的工资，对比太明显。
而车主温温柔柔，笑着说没关系，让他不用担心。
他知道，她是看到了他身上的衣着价格之后才这么说的，这是只有上位者才会有的宽容。
又或者说，怜悯。
画面戛然而止，陈斐然不愿意再回想了，语气转折得生硬：“你点了什么？”
“就这些，你看看，有没有别的想加的？”许照萤体贴地没追问，把桌角旁的单子递过去。
问的人是陈斐然，但是现在心不在焉的也是陈斐然。
他看了没两下，很随意地又放回了原位：“算了，不太饿……对了，这个给你。”
他随手从衣兜里拿出了个小盒子来，推到了她的手边。
“这是什么？”
“从美国给你带的礼物。”
许照萤有些惊喜，说了声“谢谢”，微微笑着：“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当然。”他点了点头，也跟着笑了笑。
蓝色丝绒盒子的边缘掀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粉色的水晶胸针。
一只金鱼的造型，水晶完整而透亮，切割面很平整，在灯光下闪烁着浅浅的光晕。
这并非是什么昂贵的奢侈品，但是设计得很有巧思，犹如一尾鱼在水里游。
许照萤脸上的喜欢不是作假。
她捧在手里看了又看，立刻小心又珍重地别在了肩膀上。这颜色和她今天穿着裙子不太相配，不过她不在意。
“好看吗？”她有些期待地问道。
陈斐然理所当然地夸奖：“我的照萤一直都这么美。”
他看她这么喜欢，口吻也随意了起来，半是调侃半是试探的：“有这么喜欢吗？这不过是我在路边随手买的，用料算不上好……你爸爸应该给你送过许多比这还要漂亮许多的首饰吧？”
许照萤刚刚还笑着的脸一下子就淡了。
他口中的爸爸，当然不是她脑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印象的酒鬼父亲，而是母亲几年前再嫁的继父。
她脸上的变化足够明显，陈斐然当然注意到了。
可礼物已经送到了，一切本应该顺理成章，当然不会因为她不想说而不说。
他目光移开，像是不忍，又像是烦躁。
他那道轻飘飘的声音，再温和都没法压得低沉：“说起来，你最近是不是很久都没回家了，上回我去你学校门口接你，还碰到了许姨……”
许姨，许子衿，许照萤的妈妈。
当然，许子衿从没允许陈斐然这样叫过她，更甚者，看到他就会觉得晦气地避开。
许照萤将手里的筷子重重放在了餐盘上，清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音。
“斐然，你今天心情不太对，是不是出差不顺利？”她抿着唇，没有接他话茬的意思，“要不，和我说说？”
陈斐然僵在了原地。
她很少这样对他，他从认识她第一天就知道，她性子软，平常连生气发火都很少，总是这么温温柔柔的，像个能任人摆放的布娃娃。
只除了有关她家人的话题。
在陈斐然的认知里，她像是厌恶自己如今富丽堂皇、光鲜亮丽的家，厌恶她嫁入豪门的母亲和腰缠万贯的继父。
他包容体贴了一年多，够意思了，他为了她退让这么久，真的很难再忍。
陈斐然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维持缓和的语气：“照萤，我不可能永远都不见你的父母，难道你不愿意和我更进一步吗？”
许照萤看着还是那样平静。
但她嘴唇有很轻微的颤抖，只不过被理智压着，仍在耐心的解释：“我说过我不想……”
而陈斐然的声音陡然放大，盖过了她的声音：“许照萤，我们下个月就要同居了，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打算将我介绍给你的父母吗？那结婚呢，到时候现场难道只邀请我爸妈就够了？”
搬家，结婚。
许照萤的脑袋猛地被这两个词语劈中，如雷重击，悚然一惊。
是的，她想起来了，就在陈斐然出国之前，她答应了要和他一起住了。
她没想过的，她早就对和别人一起生活这件事失去了信心。可是她也知道他已经在双亲的催促之前苦苦支撑够久，只能松了口。
见她不出声了，仿佛是态度软化的前提，陈斐然眼睛亮了亮。
他自以为了解她，能找到加砝码的契机：“你刚刚不是问我出差怎么样吗？我和你说，很不好，很难受，我的所有成果都被人直接抢走了。”
许照萤有点茫然，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抢走？”
“是的，抢走。”陈斐然叹一口气，苦笑道，“我准备了一个多月的、写了十几页计划的项目，就在签合同的前一天，在领导明里暗里威胁下拱手让给另一个同事。
“你知道这种感觉吗？我辛辛苦苦、原本唾手可得的所有，转眼之间，就成为了另一个同事吹嘘和评奖的业绩。”
“为什么？”她下意识询问。
但问出了口，她何等聪明，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陈斐然重复一遍，他沉着脸，眼神没有温度，“当然是那人有家庭有背景，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所以他想要，我就必须给。”
许照萤什么也不必说了。
她像是知道了陈斐然的所有来意，知道了他为什么原本今晚不想出门，但是后来又同意一起吃饭。
他想让她帮他。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想借她的背景、借那个家的荣华富贵和声名在外——即使他知道那里对她的伤害足够深。
许照萤垂着脸，灯光挂在她的睫毛上，一点儿也钻不进去。
她轻声说：“斐然，你一开始和我认识的时候，也并不知道我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人，不是吗。”
陈斐然拍着桌子，急切地摇头：“萤萤，这当然不一样，我不是因为你的家庭接近你的——但是，你既然拥有了这一期，为什么不能帮帮我呢？许姨已经嫁给了宝诚的严总，他们是法定的夫妻，那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一部分资源。”
“严总只是我的继父。”她强调。
陈斐然脱口而出：“继父怎么了？继父也是父亲，说不定你还能有继承权呢。”
这话说完，他看见许照萤张了张嘴，目光讶异，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整个桌面上安静了许久。
陈斐然也是第一次把这些心里话说出口，而在她的视线里，他似乎一瞬间成了一个不光彩的小人，他浑身不自在，像是有蚂蚁在爬。
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收口。
他只知道她和母亲关系平平，在严家也受过不少委屈，但在利益面前，这似乎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他甚至阴暗地想，若不是她有、他知道，他一开始又怎么会……
就这么安静着，再没人动筷子，只剩火锅咕噜噜冒着泡，服务人员来添了几次高汤。
最后还是陈斐然先服软的。
他如同平常那样，低着头哄着她，声音很轻柔：“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我的好萤萤，是我失态了。但你知道的，我真的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咱们这样家长也不见，是不是不太妥当？”
陈斐然在桌上握住她的手，她下意识闪躲，但还是被他抓住了。
他的眼神牢牢望着她，还在继续着：“如果你不想和你父母接触的话，可以以后都由我出面，保证不让你费一点心、受一点欺负。”
这话听上去很诚恳，但是许照萤依旧低垂着眼眸，只是道：“我再想想。”
陈斐然眼中一丝不耐，就这么一丝，然后便体贴地开始忙前忙后起来。例如，拿着公筷下了碟肥牛，再殷勤地为她盛了一碗番茄汤。
“不说这些了，先吃饭，我们萤萤终于放暑假了，可以歇一歇了，该庆祝的。”他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侧脸。
晚餐吃得没滋没味的。
许照萤心里有点膈应，任凭陈斐然如何温柔体贴，始终没有彻底开怀，就算是聊起有意思的事情，她的反应也是淡淡。
不过难得见面一次，她不想把氛围闹得太僵，出门的时候，仍旧试着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陈斐然的掌心温暖，宽厚有力，虽然不够修长，但是将她握得很牢。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瞬间没，许照萤的心头闪电一样忽然闪过了另一双手。
一双像是白玉扇骨的手，看上去就细腻温润、触感冰凉。
和这个念头同时落下的，还有马路对面那辆车的车窗。
就是那辆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停下来看一眼的、代表着身份地位相当不凡的限量版豪车。
车窗后，斯文矜贵的侧脸带着些许侵略感，一双微阖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望过来，然后缓缓定格在她的脸上。
于是，许照萤和那双手的主人、她以为再也不会遇到的那人，再一次对上了视线。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