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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机 ...

  •   季知砚接过糖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自嘲地笑:“季知砚。”

      贺杉认真点头,神情专注地好像在记一件珍宝的名字,季知砚哂笑一声,又接着说:“记不住就算了。”

      贺杉说:“很好听的名字,能记住的。”

      季知砚敷衍地笑笑,剥开糖纸:“记住了也会忘记。”

      贺杉愣了愣。
      没等贺杉回答,季知砚站起来走向门口:“很感谢你的照顾,不过我们大概率不会再见面了。”

      路过桌面时,季知砚摸了摸兜的现金,将它们全部放在了贺杉的桌面上,步履平静,最后轻轻关上门。

      属于贺杉的气息彻底消失,季知砚靠在走廊的墙上,像条濒死的鱼一大口喘着气。
      他刚才几乎是逃离了贺杉的家,走时甚至没看清贺杉房间的布局,也没能看清,房间内有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

      手机还在频繁振动着,他现在才想起今上午还有课,估计是江皓远他们发来的消息。
      点开一看,果然。

      【YOH:砚儿啊,你去哪了?昨晚我们喝高了没回寝室,一伙人去开了几间房,才想起来你回去的那个点寝室已经关门了,你还好吧?”】
      【YOH:被哪个黄花闺女拐走了吗?】
      【YOH:要不要从外面给你带点早饭?】

      这些都是凌晨四五点的消息。

      十点的时候,江皓远又发了一条。
      【YOH:今天有节徐总的课,点名你不在,我帮你请假说你身体不舒服了,一会儿千万别来了啊。】

      季知砚转了转手机,回复好的。

      江皓远又弹了几条消息,季知砚没看,望向走廊下面。
      脑子里蓦然闪过的,是贺杉家里插着的格桑花。

      这会儿不急着去学校,季知砚漫无目的在贺杉楼下徘徊,秋天的太阳晒得温柔又苍白,照在街边的枯叶上。
      简直摸了摸兜昨晚放进兜里的树叶,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他压碎了。

      没带相机,可惜了。

      季知砚走向公交站台,没过多久就来了公交车,季知砚没看是哪一路,刷了钱就上车,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

      这辆公交车是慢时代的造物,比较老旧,启动时晃悠悠,带着季知砚的思绪漫无目的地飘,飘来飘去又回到香格里拉。

      飘到初见时,贺杉送他的那束格桑花上。

      那年季知砚高考毕业,差一点满18岁。
      走出高考考场时季知砚一边兴奋一边茫然,为了参加高考,他放弃了国家级杂志邀他办的摄影展,整整一年时间没碰摄影。

      季知砚清楚自己的实力,卷子写完落笔时,他知道分数能稳上国内最好的明椿大学。

      一年的时间没有白费,但季知砚心里却空落落的。

      都说高考是最重要的人生节点,可当他真正经历了,又觉得不过是个普通的下午,蝉鸣聒噪,烈阳晃眼,一张试卷发下来,轻飘飘地“定了某个人的一生”。

      高考完,季知砚无意间翻开香格里拉的旅行杂志,最中央那副日照金山实在亮眼,一时冲动订了第二天的机票,当晚就收拾好行李,带了大包小包的摄影器材,联系好旅行社,准备离开。

      旅行社把到导游的微信推给他,头像是爸妈会用的山水风光,微信名叫AAA导游贺杉,朋友圈全是一些当地特产,没什么特别。

      但离开熟悉的环境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人兴奋,更何况他能重拾喜欢的摄影。

      于是季知砚连带着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导游,也有了点基础好感值。

      第二天季知砚一早去了飞机,一觉醒来就到了香格里拉。
      又称人间天堂。

      机场人山人海,季知砚被人流推着去拖运行李区拿行李。
      沉重而巨大的摄影器材让他连搬动都有些吃力,更别提还有他带的随身用品。

      季知砚思考片刻,背上旅行包,把器材包绑在行李箱上,又拖了拖行李箱——勉强能移动,然后打开手机,拨了导游的电话——

      按照约定,此时导游应该已经抵达机场,两人在此碰面。

      “嘟——嘟——嘟”的声音仅仅响了一秒就被接通,电话那边的声音低沉醇厚,像是被茶水沁润过,很干净的声音。
      也很好听。

      季知砚握住电话的手不自觉往耳畔靠了靠。

      “你好,我是上周向旅行社预约过行程的游客,已经到机场了,现在在托运行李区。”季知砚随意往旁边瞥了一眼,又继续说:“你到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温柔的笑声:"站着别动,我看见你了。"
      季知砚闻言有些惊讶,环顾四周,却只看见了同样拖着行李脚步匆匆的行人。

      直到有人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季知砚的肩膀。

      转身之前,季知砚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白檀香气息,木质的醇厚氤氲在一片清幽中,像是微风拂过了静谧的古寺。
      而接下来季知砚听见的声音,成了古寺那昼夜不息的钟磬音,轻轻撞在他的心尖上。

      “我一直在你身后那块儿地方,你从飞机上下来往这边走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

      电话和身后同时响起声音,重叠在一起,季知砚扭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大约一米八六七,穿了件现代风的简约白T恤,外搭一件黑色的硬质冲锋衣,蹬着双休闲运动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面前。

      T恤不算宽松,隐约勾勒出他恰到好处的身体线条,健硕又硬朗。站姿闲散,一只长腿懒懒的搭着。
      身材确实很好,不过穿搭看着不太像是正宗的康巴人。

      季知砚心里这么想,杏眼却上扬,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你怎么知道是我?”季知砚笑着问道,抬头去看男人的脸,先看见那独属于康巴人小麦色的肤色,在阳光下泛着健康又迷人的光泽——于是他撤回了刚刚那个不太礼貌的想法,又慢慢把目光向上移去。

      牙齿洁白,骨相深邃,鼻梁挺立,脸上的线条凌厉,凶猛感却被脸上带着的笑容冲散。

      那双墨黑色的眼睛看人时很专注,像是透着点光,无端让季知砚想起了前几天看见的格萨尔王——

      贺杉像是神话里走出的英雄般,让他移不开眼。

      跟他想象中,中年发福、地中海啤酒肚的AAA建材批发王哥的形象截然不同。

      季知砚看的入神,甚至于忘记了挂断通话——机场人山人海的嘈杂让保持通话状态的手机发出吵闹的声音。

      直到男人自动把他的行李箱拖过来,又毫不费力拎起他觉得异常沉重的拍摄道具,用十分标准的汉语回答:“可能是缘分吧,我看过你的资料,有个大致印象。而且,你很显眼,人群里第一眼就能看到你。”

      男人笑着指了指季知砚背在身上的包,示意他把这个也给他拿着。

      季知砚这才回过神来,挂断电话,随即意识到包是鲜艳的正红色,而自己穿着一件介于张扬和低调之间红黑配色的T恤,穿了条白色的工装运动裤。
      在大多穿着黑色西装裤白色衬衫此类正式服装又行色匆匆的人群中,确实显眼。

      季知砚勾了勾唇角,男人已经把拍摄器材背上了,伸出一只手,有些愉悦:“你好,这两个多月请多多关照。另外,你叫什么名字?”
      “汉名贺杉,叫我阿杉吧。”贺杉握住季知砚的手,顿了顿,很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缓慢开口:“季,知,砚。很文雅的名字,和你很搭。我喜欢。”

      贺杉那双有力的大手上带着不厚不薄的一层茧,却握的很轻。

      直白的话语让习惯委婉的他有些错愕,随即又被男人爽朗的笑声吸引了注意力:“这个给你。”

      季知砚的手上出现了一把白色的波斯菊。
      这是格桑花的一种,在藏族文化中代表着幸福与吉祥。

      “祝我们一起度过的三个月都万事如意,”贺杉晃晃他的手,“也祝你的未来,像这束花一样明艳动人。”

      阳光透过机场的落地窗倾斜下来,在香格里拉机场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勾勒出齐影的光辉,丁达尔效应让他能清楚看见空中的尘埃,灵动又轻盈,在两人中间飞舞——
      也把花朵中心的露珠照得透亮。

      “前方到站,明椿大学。”
      回忆被公交车上的播报打断,季知砚望向窗外,路边的银杏叶漫天纷飞扬了一地,络绎不绝的学生正从校门出来。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明大。
      季知砚回到寝室,江皓远正在打游戏,看见他回来了就取下耳机:“昨晚去哪住的?”

      “朋友家。”季知砚随口说。

      江皓远关掉游戏,坐到季知砚面前来,拿了只烟夹在耳朵上,刻意压中声音,显得语重心长,看上去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实话跟爸爸说,是不是去你喜欢那人的家里了?”

      季知砚面无表情,举起手机,拍了个照,发在寝室群里。
      【YAN:宿舍来了个老年人。】
      群里另外两人瞬间被炸出来。

      【翻斗花园牛爷爷:砚神,你真是摄影天才,把咱远哥拍这么深沉,无痛超级加辈!】
      【平平无奇:远哥你失恋了?别难受,咱们陪你喝酒!】
      【翻斗花园牛爷爷:我保存了,以后再有人找我要远哥微信,我直接发给人家。】

      季知砚看着群里消息笑个不停,江皓远一看也绷不住了,一连发了群里另两人的十几张丑照,喜提霸屏。
      【YOH:超级加辈这条我认,叫爸爸。】
      群内顿时安静,两人潜水去了。

      “跟别人就算了,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事儿不能说?”江皓远一脸担忧,“感觉你不是很高兴啊,真有人这么没眼光,连你都看不上?”

      何止看不上,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季知砚盘算着怎么跟江皓远说这事儿。

      性向,没跟人说过。
      出柜后江皓远这态度大概是不介意,但季知砚想起贺杉那双眼睛,看他时透着陌生的眼神,不太想开口。

      “砚子啊,实在不想说就算了,哪天把人带回来看看就行,”江皓远很体贴,“但要是心里难受,别憋着,跟哥们儿说,昂。”

      说完,江皓远还换了个话题:“明天周二,你是不是还是去那家工作室?”

      季知砚点头,江皓远拍了拍他的肩:“别太辛苦,阿姨的病......我爸妈也会帮着,过几天我也去看看阿姨。需要钱找我要就行,别客气,就当我借你的。”

      他妈妈是江阿姨的闺蜜,关系很好,连带着他和江皓远也互相认了对方的妈做干妈,十几年的交情不是吹的,这就是铁哥们。

      他对江皓远抱了个拳,去接了个电话。

      说曹操曹操到,来电的正是他合作那家摄影工作室的老板,是个和蔼的老妇人,很欣赏他的摄影风格,体谅他是学生,让他每周过去两三次就行,但薪水开的很高。

      “喂,奶奶您好,我是小砚。”
      电话那头妇人的声音慈祥:“小砚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季知砚回答,“奶奶,怎么了?”
      奶奶很少给他打电话,这一通打下来肯定是有事儿。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头说:“我老伴儿,说要跟我环游世界去,打理这店太浪费时间了,我就转手给别人了。”

      这消息对季知砚来说不算好,但他尊重别人的意愿,再说,以他的摄影技术,换家工作室不是问题。
      季知砚笑着祝贺:“恭喜奶奶,祝您旅途愉快,万事顺意。”

      “诶呀,我们小砚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奶奶明显开心,但话还是拐到他身上,“转手的人我见过了,他的摄影风格跟你很像,简直一脉相承,要不是他年龄明显比你大,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你的亲传弟子。我想着你们肯定聊的来,就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他说很愿意把你留下,还希望能见见你。”

      亲传弟子?
      季知砚勾了勾嘴角。

      他从不指导别人,麻烦。
      半吊子总对自己的作品迷之自信,觉得自己拍出来的东西都是沧海遗珠,气运不济才不被重视,说了修改方向也不听,反而觉得他没品。
      还不如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但说起亲传弟子,他倒是真教过一个人——
      贺杉。

      那年季知砚举着相机,贺杉说,所有的游客都喜欢用相机代替眼睛,这些相机会把壮阔的景物放在精确但狭窄的边框里,它确实更加精确。
      “但相机拍出的是单调的平面,也无法分辨白与白,绿与绿之间的细微差别,当然,隔着照片更不能深入理解现场的美。”
      这是贺杉的原话。

      季知砚愣了愣,把取景器翻过来给贺杉看,笑着说:“你说的没错,但大部分人也许一生都只会来香格里拉一次,他们大概会想,如果有了更多照片,以后漫长的日子里,就能离这段五彩斑斓的记忆更近一点。”

      贺杉这是第一次看见专业取景框里的光景,经过调色滤镜,美得像仙境,像做了场永远不会醒的美梦。

      那天贺杉说想学摄影,带着新人的绝对虔诚,唯他是命,说一不二。

      他教了贺杉两个半月,拍了无数张照片,那部相机承载了那趟旅行的全部回忆,可惜最终归宿却是肮脏的垃圾桶。

      季知砚笑了笑,还挺想见见那位未曾谋面的“亲传弟子”,应了声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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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v前随榜更,v后日更。 感谢小天使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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