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过去7 ...

  •   “你以前,也做过牢吧?”梅姐笑着问我。

      我眼神躲闪,悄悄捏紧了手中的塑料杯。

      “呃——”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的舌头都像打了个结一般,说出的话在“什么啊”、“没有的事”和“你怎么会这么想”中来回倒换。梅姐坐在对面听着我结结巴巴地反驳,轻笑一声开始喝酒。

      她那种气定神闲的样子对我来说比任何逼供的话都来的管用,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心情也逐渐从紧张变成了恐慌,与此同时,我感到自己的额头上不自觉渗出了一滴冷汗。

      我抬手去擦,擦完在衣服下摆抹了抹,之后我拿起面前的酒杯,放到嘴边才发现自己紧张地连吞咽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于是又放下酒杯,几秒后觉得位置不好,又旁边移了移。

      我慌张的时候小动作会变得很多。

      梅姐看着我像猴子一样做着完全没必要的动作,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来奇怪,好像她一笑我便没那么紧张了。我不好意思地挠头,她的笑声回荡在整个转角。

      或许是她的坦荡感染了我,当下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对她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我深吸一口气,紧张地连手指都绞在一起:

      “我确实坐过牢。”

      梅姐笑了,露出一嘴洁白的牙齿,好像在说:我早就知道。

      这下子轮到我吐露心迹了,我开始对她说我的过去:和庞扬一起挤在家里唯一一张写字桌上畅想未来幸福生活的姐弟俩,没想到十年后双双被父亲断绝亲子关系。这是我自从出狱以来第一次主动向人交代自己的过去,我说自己出狱后遭受的种种,说的很多,很杂。梅姐看着我,也不打断,只是点了一支烟。

      我问她怎么看出来我坐过牢,她又抽了一口,反问我有没有注意到自己上厕所之前会向她打报告。

      “哎?”我一脸茫然地摇头,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哈哈。”她笑起来,捏着塑料杯与我碰了碰。“我前夫出来之后也这样。”

      她问我为什么进去,我说是办了错事。她骂我在说废话。“哪个进去的不是办了错事?”她反问我。

      我不好意思地挠头。她向前探出身子,盯着我,推理道:“看你细皮嫩肉的,肯定干不了出什么恶性事件……”她想了想,问我:“难道是造假证?”

      “不是。”我说。

      “皮包公司?”

      “不是。”

      “包庇?”

      “不是。”

      ……

      梅姐一路连蒙带猜,倒是把我先搞烦躁了。“是经济犯。”我终于说出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随后挑了挑眉毛。“深藏不露啊,小子。”

      我低头抿了一口啤酒,不准备接话。

      好在她也没准备继续深究,而是问我:“你那个‘同学’呢?他知道么?”

      她说的是林郑南,他来过几次,跟梅姐打过招呼。不过我怀疑梅姐早就看出我们关系不一般,每次我们打闹时她看我们的眼神都透着一丝狡黠。

      “不,他不知道。”

      “啊……这样啊……”梅姐慢悠悠地说:“尽早告诉他吧,越往后越不好办。”

      她说的是实话,我在心里默默记下。

      之后我在理发店安安稳稳工作了一个月,跟梅姐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个月的工资是七百块,梅姐坐在柜台后面用广告纸把我的工资包成半个手掌大的小包,嘱咐我回家路上千万小心不要弄丢了。

      那天晚上我几乎是跳跃着出了店门,一边高兴一边想着怎么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林郑南,谁知下一秒就在马路上看到了装着后街大排档的招牌的小货车。一人高的霓虹龙虾灯塞满车斗,被小货车拉着离开这片比它还破的街区。

      令我没想到的是,大排档老板临走时竟然还特意来对我说了两句话,具体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抵是“好好学习”之类的,可当时我在梅姐那里的身份已经暴露,只记得自己疯狂朝梅姐使眼色,希望她不要拆穿。

      彼时林郑南的大学时光正式进入倒计时,一天到晚忙着参加各种聚会:散伙饭、谢师宴、给人饯别……诸如此类数不胜数,直叫我怀疑那些大学生是不是只是找个理由喝个酩酊大醉然后痛哭一场。

      除此之外,一切安好。

      领到的工资在几天后进了我的银行卡,当然是林郑南要求的。存完钱后我把银行卡里的余额告诉他,对我来说是不小一笔。林郑南前一晚宿醉还没醒,不停眨着眼睛像在处理听到的信息。

      “真厉害。”他呆呆地说。

      我看着他,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这人一喝醉了就会变成木头,倒是比平常多了点儿可爱。我走过去揉他的头发,他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在床上四处摸自己的眼镜。

      之后他打着哈欠去洗了把脸,好像把智商也洗回来了。今天梅姐有事,给我也放了一天假,我们原本的目标是在家赖一整天,林郑南却一定要拉着我去找房子。

      “我早就想让你换个房子。”他看着满地的破烂对我说。

      我耸耸肩。

      我们坐公交车在c市转了一天,注意最多的是公交站后电线杆上贴着的小广告。我们挨个打电话去问,刚开始对交易没成还有点不好意思,到最后已经可以做到面无表情拒绝各种提议了。

      我们的找房行动持续了一周,最后还真让我们找到了一处位于c市中心的老破小。那里位置好,价钱低,就是房子外观实在太破了,看起来像是快要拆除的危楼。

      “总比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好吧。”回去的路上我这么对林郑南说。他点头,想了想,觉得这是我们目前的最佳选择。于是我们再次打给房东,谈成了这笔交易。

      第二天我把我们即将搬家的消息告诉梅姐,她看上去挺意外,但不是对我,而是对林郑南。

      “他不是快毕业了吗?”我曾经告诉过梅姐他毕业后要出国的事。“你还没跟他摊牌?”她这么问我,言下之意是我们竟然还没分手。

      我摇头。

      梅姐看着我有些难受的样子,叹了口气。“尽快告诉他吧,再拖下去对你们两个都不好。”

      她说的没错,等到林郑南出国一切就都晚了。从那天起我开始思考怎么告诉他我的事,包括坐牢。他必须得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否则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在这份纠结中,我们搬到了新家。新房的房租半年一付,我拿了一半,林郑南补上剩下一半。虽然他一直说自己住在这里掏钱是应该的,但我知道最多两个月他就会离开。于是我对他的愧疚顺理成章地又多了一点。

      我原来出租屋里的东西大多是捡来的,离开时原来的房东还特意谢谢我给他捡的衣柜。真正离开时我的东西只装满了一个脸盆,我们把钥匙还给房东,踏上了城中村口的公交车。

      再见了。我看着车窗玻璃后离我越来越远的低矮楼房,心中默念道。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们在新家的第一餐是坐在光秃秃的地板上。这里当然有桌子和板凳,但我是第一次见到木地板,对脚下这个踩上去咯吱咯吱响的东西很是新奇。于是林郑南干脆提议我们坐在地板上,他出门买了两个煎饼,我们彼此相对,盘着腿啃手里的煎饼,像两只小老鼠。

      只是煎饼才吃到一半,头顶的电灯就突然发出“啪”的一声,四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我一脸茫然地抬头,想起房东说过的老小区电压不稳,经常断电。

      没想到入住第一天就让我们碰上。

      我边想边继续啃手里的煎饼,林郑南起身出门检查配电箱。“没跳闸,不是我们的问题。”他在门外对我喊。我叫他回来继续吃,他走回来,黑暗中被门边的什么东西拌了一下。

      “好暗。”他在黑暗中对我说。

      我扶着旁边的墙站起来,打开卧室门,窗外的一点光照进来,勉强让我能看见房间里东西的轮廓。我小心翼翼地摸索到窗边,外面没有一扇窗户是亮着灯的。

      “整个小区都停电了。”我对他喊。

      “嗯。”林郑南从后面走进来,我听见他的脚步声。

      他的脚步声来到我身后,我从窗户前让开一点,他却先一步抱住了我。

      他的气息喷在我脖颈边,他的头发蹭到我的耳朵。他的手从背后紧紧环住我的腰,用鼻子和嘴唇不停地碰触我的脖子和肩膀,轻轻的,如蜻蜓点水一般。

      我耳朵发烫,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他环着我的手用力,我被他推到床上。

      他压上来。

      不知为什么,在他吻我时,我脑海中突然闪过梅姐的那句话——“你得告诉他”。

      我打了个激灵。

      “等等!等等!”我叫道,用力推了两次才把他从我身上推开。他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不停喘着粗气。黑暗中,他的轮廓随着喘息声上下起伏。“怎么了?”他问我,听起来有点不爽。

      “我……”我紧张得口干舌燥,像是刚从沙漠里逃出来的人;我的心脏跳的很快,像在打鼓,或许他也能听到。

      “我坐过牢的。”我说。

      “啊?”林郑南发出很短的一声疑问,我甚至能想到他现在脸上那种疑惑的表情。他沉默了一阵,像被人点了穴;我躺在他身下一动不动,紧张中做好了他抽身离开的准备。

      但是,他没有。

      “我知道了。”他回答我,随即安静地俯下身来,没有再继续动作,只是紧紧地抱住我。我们紧紧贴在一起,一动不动,像两个凝固的雕像。

      我的心跳如雷声般响亮。

      在一片死寂中,不知过了多久,林郑南突然轻轻吻上了我的脸颊。

      “睡吧。”他说,像在安慰一个受惊的孩子。

      “嗯。”我回答他。随即,我开始颤抖,泪流满面。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