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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情侣 ...


  •   下午,阳光透过纱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厉承霄一身宽松的灰色家居服,靠在厨房流理台边煮咖啡。

      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瞥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知道简星野醒了。那孩子从小就这样,心里藏了事,就会把自己缩回壳里,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咖啡煮好了,厉承霄倒了两杯,端着走向那扇门。他没有立刻敲门,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

      “星野,”他声音不高,带着晨起的微哑,“我煮了咖啡,是你喜欢的豆子。”

      里面没有回应。

      厉承霄耐心地等了几秒,才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里窗帘拉着,光线昏暗。简星野蜷缩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柔软的发顶。

      厉承霄走过去,将咖啡杯放在床头柜上。他在床沿坐下,床垫微微下陷。

      “不舒服吗?”他问,伸手想去探简星野的额头。

      被子底下的人猛地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把自己裹得更紧,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没。哥你去上班吧,不用管我。”

      厉承霄的手悬在半空,片刻后缓缓落下,轻轻搭在那团鼓起的被子上。

      “今天不去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推掉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会议,“在家陪你。”

      被子团蠕动了一下,简星野的声音带上了急切和更深的愧疚:“真的不用!我没事的……你别因为我耽误工作……”

      厉承霄没接话,只是隔着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简星野终于忍不住,悄悄从被子边缘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厉承霄。看到哥哥沉静温和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他像被烫到一样又想缩回去。

      厉承霄却快了一步,伸手轻轻按住了被角,没让他再躲回去。

      “还在想昨天的事?”他问,声音低沉而平稳。

      简星野的眼圈瞬间又红了,睫毛湿漉漉地垂下,不敢看他,声音细若蚊蚋:“哥……对不起……我……”

      “我知道。”厉承霄的语气听不出波澜,“那个U盘,我知道,你找到了。”

      简星野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不解。

      厉承霄抬手,用指腹极其温柔地擦过他微红的眼角:“那些过去,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但我希望你知道的是——”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望进简星野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那些选择,是我做的。所有的路,是我自己走的。和你无关,更不是你的错。”

      “可是……”简星野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如果不是为了我,你根本不用……”

      “没有如果。”厉承霄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就算重来一百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俯下身,拉近两人的距离,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呼吸交融。

      “星野,你看着我。”他低声说,目光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不再掩饰的情感,“我们现在的关系,是情侣。对吗?”

      简星野怔住了,心跳骤然失序。哥哥从未如此直白地确认过这一点。

      “是情侣之间也好,兄弟之间也罢,对于我来说,没有谁拖累谁,也没有谁欠谁。”厉承霄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那些过去,是我的过去。它们塑造了现在的我,但决定不了我们的现在,更定义不了我们的未来。”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简星野的脸颊,动作珍重而缠绵。

      “如果你觉得愧疚,那就用别的方式补偿我。”厉承霄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比如,陪我去吃早餐?我煎蛋的技术,好像还没完全退步。”

      阳光不知何时从窗帘的缝隙溜了进来,恰好落在两人之间,驱散了房间里的昏暗和阴霾。

      简星野看着近在咫尺的哥哥,看着他眼底清晰的自己,看着他不再掩饰的温柔和坚定。那些沉重的、冰冷的愧疚,似乎终于被这温暖的晨光和直白的心意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很小声地问:“……那,能加火腿吗?”

      厉承霄眼底的笑意加深,终于伸手,将人连带着被子一起揽进怀里,下巴轻轻蹭了蹭他柔软的发顶。

      “好。加双份。”

      阳光彻底明亮起来,透过餐厅的玻璃窗,将室内烘得暖融融的。盘子里的煎蛋和火腿被吃得干干净净,牛奶杯也见了底。

      简星野的眼皮却开始一下下地打架,昨晚几乎彻夜未眠的疲惫和后半夜的情绪崩溃,在温暖的晨光和填饱的肚子后彻底涌了上来。他强撑着不想睡,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餐桌的边缘,头像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的。

      厉承霄看在眼里,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起身走到他身边。温热干燥的掌心轻轻覆上他的额头,探了探温度。

      “去睡一会儿。”他的声音不容拒绝,带着一种惯有的、让人安心的力量,“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了。”

      简星野下意识地想摇头,却被厉承霄揽着肩膀轻轻带了起来。

      “我没事,哥……”他小声嘟囔,身体却诚实地靠着哥哥手臂传来的支撑力。

      “听话。”厉承霄半扶半抱地将他带回卧室,安顿进柔软的被窝。替他掖好被角时,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下颌,带着安抚的意味。“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

      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哥哥的陪伴和话语起了作用,简星野这次没有躲闪,只是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含糊地“嗯”了一声,很快就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厉承霄仔细替他掖好被角,站在床边看了他许久。少年睡颜安宁,眉头舒展开,眼角的红肿还未完全消退,但呼吸均匀,显是放下了沉重的心事。厉承霄的心口那片持续了一早上的酸软,终于缓缓沉淀下来。

      他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偌大的房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和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的轨迹。空气里还残留着早餐的烟火气和咖啡的醇香,但一种更深沉的寂静弥漫开来。

      厉承霄没有去书房处理那些堆积的公务,而是重新倒了一杯已经微凉的咖啡,走到落地窗前。窗外庭院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与此刻他内心翻涌起的、属于过去的灰败记忆形成了鲜明对比。

      母亲下葬后的第五天,老宅里弥漫着一种虚伪的悲伤和暗流涌动的算计。十七岁的他刚刚应付完一波波前来吊唁、实则各怀心思的所谓亲友,身心俱疲地回到那个临时分配给自己的、冰冷陌生的房间。

      夜色深沉,他靠在窗边,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庭院,第一次对未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厌恶。离开这里,远走高飞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过。

      就在这时,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敲响了。

      他皱眉,警惕地打开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有走廊昏暗的光线。他正要关门,裤脚却被轻轻拽了一下。

      他低头,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是那个他名义上的弟弟,简星野。才十岁的孩子,穿着过大的睡衣,赤着脚,仰着小脸,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只被遗弃的小猫。

      小孩怯生生地朝他伸出手,手心里紧紧攥着一个旧旧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绒布小袋子,袋子口被一根细绳紧紧系着。

      “哥哥……”小孩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特有的沙哑和软糯,他把小袋子笨拙地塞进厉承霄手里,袋子沉甸甸的,里面发出硬币和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

      “这个……是妈妈以前偷偷给我的……”简星野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再掉下来,说得磕磕绊绊,“她说……这是留给我们的……”

      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还是陌生人的哥哥,用尽全身力气,无比认真地说:

      “哥哥,你走吧。”

      “拿着这个,走得远远的。”

      “再也不要回这里来了。”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补充道:“别管我了。”

      那一瞬间,厉承霄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心脏。他握着那个还带着孩子体温和汗意的小布袋,看着眼前这个自身难保、却想着要把唯一“生路”让给他的小不点。老宅的冰冷算计,父亲的无情漠视,都在这个孩子最原始最笨拙的善意面前,显得无比丑陋。
      母亲临终前模糊的嘱托、眼前这孩子献出全部自保筹码的孤勇、周遭虎视眈眈的豺狼……所有情绪轰然撞击在一起。

      他蹲下身,平视着简星野,将那个沉重的小布袋重新塞回那双小小的、微微发抖的手里,然后用自己的大手紧紧包裹住。

      “哥哥不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决心。
      他看着简星野瞬间睁大的、充满困惑和惊慌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承诺:

      “哥哥哪里都不去。从今天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厉承霄从回忆中抽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早已冷掉的咖啡杯壁。

      那个小小的、试图把他推离深渊的孩子,如今长大了,却因为知晓了他留在深渊里所付出的代价而痛苦不堪。

      厉承霄垂下眼,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从未后悔过当年的选择。那一刻接过的不只是一个孩子的嘱托,更是一份让他在这泥沼般的人生里,得以站稳脚跟、找到意义的重量。

      只是他没想到,这份重量,有一天也会成为压垮简星野的负担。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冷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知道,仅仅口头安慰是不够的。他需要更耐心,更坚定,用更长的时间,一点点卸下简星野心里那名为“愧疚”的枷锁。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孩子笨拙地试图给他一份生路一样。

      现在,轮到他来给这份沉重的守护,找到一个真正能让两个人都轻盈起来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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