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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病名为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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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染迟没有回家。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百叶窗照进病房时,他仍然坐在那张硬邦邦的塑料椅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整夜未眠让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但每当林霁在睡梦中微微皱眉或是呼吸节奏稍有变化,他都会立刻绷直身体,手指悬在呼叫铃上方。
"唔..."
床上的少年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久染迟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林霁的眼皮颤动着,久染迟的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触碰哪里才好。
"林霁?"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睫毛的阴影在苍白的脸颊上抖动了几下,终于缓缓抬起。林霁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淡蓝色,他眨了眨眼,目光从天花板移到久染迟脸上,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你...怎么在这里..."林霁的声音比呼吸重不了多少,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久染迟的喉咙发紧。他想说"因为你个白痴差点死了",想说"谁让你帮我捡那个该死的篮球",但最后只挤出一句:"你的保温杯没出现。"
林霁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被一阵咳嗽打断。久染迟手忙脚乱地扶他坐起来,触碰到他后背的蝴蝶骨,薄得像纸。林霁缓过气来,指了指床头柜:"在那里...昨天的茶...应该凉了..."
久染迟这才注意到,那个熟悉的保温杯就放在监护仪旁边。他拧开杯盖,里面的茶水确实已经凉透,但香气依然清冽。杯底沉着几片薄荷叶——是林霁知道他喜欢这个味道。
"你每天..."久染迟的声音哽住了,"就为了这个?"
林霁微微歪头,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个困惑的孩子。点滴管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数学笔记也是你放的。"久染迟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展平的37分试卷,"连这种垃圾你都捡回来?"
林霁的耳尖红了。他试图伸手去拿试卷,但留置针限制了他的动作。久染迟下意识地抓住他冰凉的手指,两人同时僵住了。
"我只是..."林霁垂下眼睛,"觉得你能做得更好..."
久染迟想起抽屉里那些白色药片,桌腿上刻的字,还有照片背面那句"零件坏了能换新的"。他突然意识到,林霁每天都在为活着而努力,却把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一个像他这样不懂珍惜的人身上。
"笨蛋。"久染迟松开手,把试卷塞回口袋,"下次直接告诉我。"
林霁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告诉你,你会听吗?"
久染迟想起自己无数次摔门而去的背影,林霁在身后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别过脸去:"...不会。"
病房门被推开,护士推着药车走了进来。看到久染迟,她惊讶地挑了挑眉:"探视时间还没到呢。"
"他刚来。"林霁迅速说,悄悄对久染迟眨了眨眼。
护士给林霁量了血压,记录下监护仪上的数据。久染迟站在窗边,看着阳光慢慢爬满林霁的病床,把他苍白的指尖染成淡金色。
"情况稳定一些了,但绝对不能激动。"护士严肃地说,意有所指地看了久染迟一眼,"有任何不适立刻按铃。"
等护士离开,林霁迫不及待地朝久染迟招手:"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久染迟迟疑地走近,林霁示意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躺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开全是久染迟的数学试卷——每一张都被仔细粘贴好,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解题步骤和知识点分析。
"你..."久染迟的指尖微微发抖,"什么时候..."
"从第一次你把它扔进垃圾桶开始。"林霁轻声说,"我想着...总有一天你会需要它们。"
久染迟猛地合上笔记本。他胸口堵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林霁总是这样,默不作声地做着这些事,从不指望他会发现,更不指望他会感激。
"为什么?"他问。
林霁安静地看着他,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许久,他轻声说:"因为看到你皱眉的样子,我这里会疼。"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监护仪上的心率突然加快了,发出轻微的警报声。久染迟慌乱地站起来,但林霁摇摇头表示没事。他深吸几口气,心率慢慢恢复正常。
"你该休息了。"久染迟生硬地说,却站在原地不动。
林霁点点头,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还会来吗?"
久染迟看着那只苍白的手,想起昨晚自己偷偷留下的那颗歪歪扭扭的纸心。他不知道林霁有没有发现它。
"嗯。"他简短地回答。
林霁笑了,松开手:"那...明天见。"
又是这句话。久染迟想起那张被汗水浸湿的薄荷糖纸,喉咙发紧。他转身走向门口,却在握住门把手时听见林霁叫他。
"久染迟!"
他回过头。林霁半坐在病床上,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瘦削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第27页的例题..."林霁笑着说,"今天放学后我教你。"
久染迟点点头,关上门。走廊上,早班的医生护士已经开始忙碌。他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手掌里。林霁的笑容,林霁的声音,林霁说"这里会疼"时手指的位置,全部烙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父亲:"摩托车修好了吗?"
久染迟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复:"今天不去店里了。"
发完这条消息,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破开了,像是冰封的河面终于被春天的阳光融化。他站起来,决定先去学校把数学课本拿来——毕竟,有人答应要教他第27页的例题。
当久染迟再次推开病房门时,已是傍晚。夕阳把整个房间染成橘红色,林霁靠在枕头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那本《心脏解剖图谱》。久染迟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发现那颗纸心被放在枕边,旁边多了一张小纸条:"修理工先生,这个零件还能修吗?"
久染迟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拿出数学课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翻开第27页。窗外的夕阳渐渐西沉,两个少年的影子在墙上慢慢融为一体。
林霁在睡梦中动了动,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久染迟想,明天,也许他能亲口告诉林霁,那个问题的答案。
————
林霁回到学校那天,久染迟在校门口等了四十分钟。
他斜靠在生锈的铁栅栏上,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书包带。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得他鼻尖发红。第N次看表时,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坡道尽头。
林霁穿着校服,走得很慢。阳光穿透他微卷的发梢,在柏油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抬头看见久染迟,眼睛倏地亮起来,加快脚步时却踉跄了一下。
"慢点!"久染迟冲过去,手在半空中犹豫片刻,最终抓住了对方书包的提手,"医生不是说不能剧烈运动吗?"
林霁喘着气笑:"这叫剧烈运动?"他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却把怀里的保温杯献宝似的举起来,"薄荷茶,新的配方。"
久染迟接过杯子时触到他的指尖,还是冰凉的。他皱起眉,突然把书包甩到胸前,蹲下身去。
"干嘛?"
"上来。"
"诶?"
"三秒钟,不上来我就走。"
林霁的呼吸落在后颈时,久染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僵硬地托住对方的腿弯,比想象中还要轻。
"其实我能走..."
"闭嘴。"
教学楼前的樱花树冒出了零星花苞,久染迟闻到林霁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药香。背上的人突然动了动,温热的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
"久染迟,你耳朵好红。"
"...是风吹的!"
教室里爆发出夸张的起哄声。久染迟踹开门的瞬间,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盯过来。班长手里的粉笔掉在地上,前排女生发出小小的尖叫。
"放我下来..."林霁慌乱地挣扎,久染迟却收紧了手臂。
"看什么看?"他凶巴巴地扫视全班,"没见过残疾人返校?"
林霁在哄笑声中被小心放在座位上。久染迟蹲下来帮他调整椅子高度时,发现课桌抽屉里塞满了千纸鹤和慰问卡。最上面那封用幼稚的字体写着"给久染迟的小新郎",落款画着歪歪扭扭的爱心。
"这什么鬼东西..."久染迟耳根发烫,正要揉碎纸条,却被林霁抢了过去。
"是大家的心意。"林霁把纸条展平夹进课本,指尖抚过那个丑萌的爱心,"我很喜欢。"
久染迟别过脸去掏课本,忽然摸到抽屉深处异样的触感。拿出来一看,是个崭新的保温杯,和他摔坏的那个同款,杯身上贴着便签:「修好了。PS:别再摔了」
"你什么时候..."
"上次复诊时买的。"林霁低头整理笔记,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店员说这是防摔款。"
上课铃响了。久染迟摩挲着杯盖上小小的凹痕——那是他故意磕出来的记号。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林霁的侧脸上,能看见细小绒毛和淡青的血管。久染迟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他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
"还疼吗?"
"嗯?"
"这里。"
林霁愣了下,随即笑起来。他抓住久染迟的手指,按在自己心口。隔着一层布料,能感受到平稳有力的心跳。
"修好了。"他眨眨眼,"多亏了修理工先生。"
数学老师走进教室时,看见靠窗的座位旁,那个总在睡觉的问题少年正襟危坐,而病弱的优等生偷偷在课桌下牵着他的手。春风掀起窗帘,樱花影子在两人交握的指间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