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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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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突然兵动惊扰得人心惶惶。季夏灼的副手也摸不着头脑,主帅只告知大军集结,但不说下一步如何,如今又连个人影儿也寻不见,他们可不敢随便动作,三军原地待命。
此时的段家小院儿。
段云霓在前面引路,眼睛笑得弯弯,“兰……季将军,您亲自光临寒舍,我和沈卿尘蓬荜生辉、扫榻以待、五体投地……”
季夏灼没介意她一如当年的词不达意,只是说,“别这么称呼。”
段云霓立马有眼力见儿地甜甜喊人,“兰若姐!您里面请,这就是我一直住的宅子,虽然看着不大,但我们两个人住是管够了,我种了桃花树、桂花树、山茶花,这样每个时令开不同的花,他随时都能闻到香喷喷的花儿,墙边儿还种了点白菜和葱,自己愿意就揪一把做菜,我们这些年过得挺好,我始终挂念您和鸣雁姐的恩情,一直努力生活着。”
她说沈卿尘是她城门口捡来的小叫花子,那是深秋的冷天,那小孩儿瘦骨嶙峋的像副骨头架子还经常被顽童欺负,段云霓看他可怜就捡回来洗干净,还挺好看的一个男孩子。
但段云霓记忆深刻的是自己试好水温把人抱进浴桶,小叫花子逐渐从昏厥中苏醒,第一反应就是挣扎着往外跑,她一个瘸子差点拦不住,骂骂咧咧拍了把他后背,“你我是在救你,不然这大冷天儿你早成冻尸了!还怕我把你卖了?这小孩又穷又瘦谁稀罕要!”
小叫花子哭花了一张好看的小脸,哽咽着说,“我、我只是个瞎子,大善人不用、不用管我的……”
原本这小孩生得一副好面孔,也曾有好心的大老爷带回府里意图收养,但知道他不过是个天生残缺的废物瞎子又把发了一半的善心受了回去,因而小瞎子不敢再随便接可能只是个误会的善意。
那一刻,段云霓仿佛看到了当年浑身肮脏、不敢上脚踩褚嫣绣船画舫的自己。
氤氲雾气弥盖了水与泪,瘸子抱住了瞎子。再没放过手。
季夏灼淡淡道,“名字很好听。”
段云霓有点不好意思,但亮亮的眼睛很骄傲,“花了十两银子让一个厉害读书人取的名,‘白衣卿相,超逸绝尘’非常好——卿尘你怎么出来了?我扶你!”
沈卿尘浑身战栗,将段云霓抱得死紧,像是生怕她因为自己的稍一松手就又不见了。
段云霓被他勒得有点疼,心说一不注意这孩子都这么有力气了么,“好了好了,就一天不见,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不哭了昂,要给人看笑话了。”
兴许是看不惯他俩腻歪,或是给他俩留点空间,季夏灼独自走开绕来后院,抬眼看到了段云霓刚才所说的花树,已在这园中生长多年,花开花谢、四季更迭,但繁华、香气,和那情义不改。
季夏灼抚上树皮,抬眼看了许久。不知她在想什么。
段云霓勤快能干,很快打包好行礼。
她回来这里就是为了接上沈卿尘一起搬家上京,季夏灼问她问什么,她说不管恩人是齐国太后、俘虏、抑或是户部尚书,她孤身一人在梁都,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前去追随报恩,哪怕只是做一道齐国菜。于是易了铺子打点细软就要动身。季夏灼说可以带他们一起走。
一向都是段云霓这个做掌柜的说了算,所以最后才告知了沈卿尘,反正走到哪里都是他俩,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但沈卿尘闻言立马冒冒失失跑到园中的桃树下,两只纤纤玉手白嫩修长,但浑不在意地插入土中,一把又一把挖出泥土。
段云霓不解又有点着急,因为季夏灼作为镇国大将军,此刻的玄甲三军已然在城门集结完毕整装待发,就等着最后来接了他便可上路。
“别挖了,是你藏私房钱了吗?我再给你赚,咱们现在必须走了。”
段云霓见劝他不住,只得战战兢兢去大将军那儿求情,说了一堆不带上这有点死拗的小瞎子她余生难安之类的话,直出了满头大汗。
季夏灼披甲上马,眼神始终在她的那方小小院落,居然点点头答应了。
段云霓连忙跑帮沈卿尘一起挖,她心里骂道要是挖不出整块的黄金就办了你!
拨开最后一层土屑,竟是埋藏着一坛酒?!
来不及问,沈卿尘死死抱着沾满泥土的酒坛匆匆跟着他家掌柜上了马车。段云霓轻轻拍拍他沾了点泥的脑门,嗔笑道,“知不知道,几十万玄甲军都晒着太阳等你一个小瞎子?”
晌午的日头将盔甲铁枪反照出刺眼的光,号角声中,声势浩大的围城之军逐渐退离。
不出几日,江南六省以两江为首率先恢复生产,其余四省虽有波折,但亦逐次兴业,许多地方要员延续旧齐官吏,这些人的名单上还是褚嫣审核盖的戳。
是夜,段云霓睡不着从帐篷里出来,朗月当空,但已离故土百八十里。沈卿尘迷迷糊糊跟出来,段云霓见了他觉得什么都没缺。
段云霓有心调笑,“铺子都典卖了,我又是个瘸子,以后要是吃不起饭可怎么办啊?要不把你卖了吧?以沈公子的姿色,到了梁大都那销金窟不得炙手可热?”
沈卿尘拍拍段云霓摸上他小脸的咸猪手,思索片刻,认真回答,“别卖我,我帮你赚钱,咱们以后还能买得起小院子。”
段云霓朗声大笑,但怕吵了军爷,又压低声道,“放心,我把铺子卖给了隔壁早就想开布行的张老板,得了挺多钱都在腰上的盘缠里,还有他把自己食肆的几样招牌菜配方教给了我,咱们以后开间饭馆客栈,给我恩人送些吃——是除了季将军的另一个恩人,不过季将军也吃了呢。”
段云霓将怀里留的两块红糖饼递在沈卿尘嘴边,“她原本都说不吃了,但我说当年鸣雁姐也吃过很喜欢的,她于是也吃了——对了你抱那坛子是啥呀?宝贝似的抱着不放还以为是亲娘骨灰呢。”
沈卿尘吃着饼,轻轻咬了咬段云霓的手指,让她乱说,“那时掌柜的收留我的第二年,我偷偷在最香的那棵树下埋进去的。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拿来求娶掌柜的。”
银月高悬,掩盖不住眼前人脸上动人的红晕,段云霓心下酥麻,头一次恶劣地想着还好他看不到自己红透的耳颊。
“一壶酒就想娶你这么会赚钱的掌柜的?哪有这样的买卖?”
沈卿尘羽睫扑簌,皎洁月光落在他轻咬的唇间,他小心道,“要不,掌柜的娶我可好?”
前途未卜,两人在苍茫旷野、在玄甲重军里,接了一个轻柔如朝露的吻。
几日行军沿途时,所见焦黑土地、断壁残垣,是多年战火所致。野风萧萧,像是这片故土苦难生民的凄然喟叹。
如今天下统一,以后应该不会了。
季夏灼在战马上眺望远方,不消两日便可抵达。顶着风叼上一口红糖饼,也不知道这玩意儿甜兮兮的有什么好吃的。
突然,脊背窜上阵阵寒意,弥漫的杀意不知来自何处。季夏灼定定神,厌恶地凝眉朝手背看去,像有一支无形的箭矢将其射穿,霎时凭空出现的血洞汩汩涌出暗红的血液。
眼睁睁看着好好的皮肉一点点绽开、撕裂、流血的时候甚至是没有痛觉的,直到伤口停止扩大后,那远比这伤口看起来更严重的刺痛猛然袭来。
这一幕着实诡异,要被别人看了估计当场能吓过去,明枪易躲,但这种突如其来、毫无来由,根本无法解释的伤口犹如古战场的孤魂野鬼索命的标记。
季夏灼经历过的九死一生不计其数,这并非多严重的伤口,但她脸色煞白、眼神充满厌恶,以至于前来禀告日常事宜的副将被她这副样子瞬间惊慑,打着颤询问要不要赶快包扎一下。
季夏灼漠然摇头,“不必。”也没用。
“传我的令,全军加速,升全旗、击鼓号,务必在天黑时抵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