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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灭门惨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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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灭门惨案
紫宸殿。
朱红巨柱撑起空旷的大殿,新君朱翊端坐在冰冷的鎏金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扶手。
“嗒…嗒…嗒…” 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在死寂的金銮殿内空洞地回荡,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太傅江雪崖立在殿心。一袭浆洗得发白、边缘已然磨损的旧官衫,已被涔涔冷汗彻底浸透。他手中紧握着一支饱蘸浓墨的狼毫笔,悬停在御案上那张铺展开的、象征无上皇权的明黄诏书之上。
殿内两侧的侍卫,金盔铁甲,如同庙里的泥塑木雕,连眼睫都未曾眨动一下。
锦衣卫指挥使雷啸侍立在朱翊侧后方。
“先生。” 朱翊终于开口,“这登基诏书”,“还等着你妙笔生花。”
江雪崖的头缓缓抬起,“皇上要我写什么?”
“写‘谋逆篡位’?”
“唰!”所有大臣低垂的头颅骤然抬起,瞳孔因惊骇而极度收缩!
“大胆!”雷啸的厉喝如同炸雷,绣春刀噌地一声出鞘半截,映出一片刺目的寒光!
“轰!”朱翊猛地站起身!暴怒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气浪!
“哐啷——!”薄脆的玉盏在地上炸得粉碎!几片尖锐的晶莹残骸打着旋儿,落到了江雪崖脚下静止的官靴旁边。
朱翊面沉如铁,牙关紧咬,双目之中燃着滔天的怒火:“江雪崖!你好!好得很!”
他一步踏前,俯视着阶下那个渺小的儒生:
“朕倒要看看,”
“是你的骨头硬,”
“还是朕的刀快!”
话音未落,大手已带着血腥的决绝狠狠一挥:
“拖出去!”
“江氏一族!”
“九族尽诛!斩立决!”
雷啸脸上绽开一个狰狞的笑意,大步流星上前。两侧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扑向江雪崖,硬生生将他从冰冷的金砖上拖拽起来!
“陛下——!”江雪崖被拖拽着踉跄倒退,却不顾一切仰起头,发出一串凄厉又癫狂的长笑,字字泣血:
“九族?哈哈哈!”
“纵诛我十族!”
“此心不改!此志不渝!”
朱翊的身体剧烈一震,随即是更狂猛的暴怒!
“好!成全你!”他指着江雪崖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厉吼道:
“十族!就依他!”
“十族尽灭!”
“朕要他亲眼看着!每一刀都要看!”
“拖下去!!!”
七月流火。
金陵城如同一口巨大的蒸笼,闷热的暑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头顶,令人窒息。
鼓楼外的刑场,血腥气、汗臭味、泥土的腥热混杂在一起,在烈日下蒸腾、弥漫,形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污浊。
江雪崖被一路拖拽,扔上中央那高高的行刑台。锁死在台中央那根木桩上。
台下黑压压挤满了被驱赶前来“观刑”的百姓。
监刑官雷啸按刀而立,身躯挺直如枪,声音洪亮而冷酷:
“逆贼江雪崖!祸乱朝纲,诋毁君上!奉天承运皇帝陛下谕旨——!”
他唰地一声展开手中的明黄绢布,声音陡然拔高,宣读着死亡的判决:
“罪及十族!尽数诛戮!”
“以儆效尤!”
“带首犯亲眷!”
第一个被军士粗暴推搡上来的是他的胞弟,江雪松。他被按倒在刑台中央那巨大的榆木砧板前。
江雪松努力稳住身体,望向铁链锁身、浑身血污的兄长。
“兄长……”
“……珍重。”
话音未落!
“呼——!”
沉重的破风声骤然袭来!那是刽子手王虎赖以成名的大环刀猛地劈下!
“噗嗤——!”
一声沉闷又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江雪崖的身体如同被雷电击中般猛地绷直!双瞳骤然收缩到极致!
咕噜噜……一颗尚带着温热体温的头颅沿着木质刑台滚落下来,带着一道黏稠的血痕。
“松弟——!!!”终于,撕心裂肺的咆哮冲破喉咙,响彻了整个沉闷的刑场上空!
“下一个!”雷啸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念诵今日的菜单。
第二个被两名粗壮军士拖拽上来的是个身量尚未长成的少年。江雪崖的长子,江临川。
“爹!儿子去了!来世再为您尽孝!”
“临川!不——!”江雪崖目眦欲裂,声带几欲撕裂!
“咔嚓——!”一声令人骨髓冻结的清脆碎裂声响彻了整个刑场!那是脊椎被生生斩断的声音!
“儿啊——!!!”江雪崖猛地喷出一口滚烫的的鲜血!
一个又一个绝望的身影被推搡着押上刑台。
熟悉的:族中叔伯、婶娘、远房侄儿……
陌生的:仅仅是门下启蒙的学生、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交、甚至只是同乡而无故被牵连的村民……
第三日黄昏,夕阳如同凝固的血块挂在城头。
一个格外瘦小、穿着粉色旧衫的身影被力士像拎小鸡般粗暴地拎上了刑台。
“爹爹——!”九岁的女儿江幼沅一眼就看到了木桩上那形销骨立的父亲,尖利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呜呜呜……爹爹救我!沅沅怕!爹爹——!”看到父亲,小女孩身上猛地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气!
“放开她!!畜生!!!啊——!!!”江雪崖目眦尽裂,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力士冷笑一声,手下猛地发力!狠狠一掰!
“咔吧!”
一个清晰得令人心胆俱寒的骨裂声!
一片刀光闪过!
一颗小小的、带着粉色头绳的头颅飞起!
“啊——!!!”
木桩上的男人发出一声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咆哮!
日升,日落。屠杀在酷热和腥风中持续进行。七天七夜,从未停止。
第十日,天色将明未明的惨淡时分。
最后一个被定为“第十族”牵连的无辜乡邻的头颅滚落尘埃。
刽子手雷啸终于挥了挥手,示意停止这场旷日持久的屠杀。
“江老匹夫,”雷啸的声音冰冷无波:“看着自己的血亲、门生、故旧、乃至千里之外只因同乡便被牵连的无辜乡人……”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味那种掌控死亡的快意:
“因你一句狂悖之言……”
“尽数化为我这刀下亡魂……”
“化为这腐肉蝇蛆……”
“此刻……感觉如何?”
“………”
“陛下仁德,”雷啸嘴角扯起一个残忍而讥诮的弧度,“念在你曾为故太子教授经义的情分上……”
“赐你最后体面……”
“凌迟。”
“千刀万剐,以谢君恩。”
他随意地扬了扬手。
两名早已在旁待命的剐子手立刻捧着轻薄锋利的柳叶刀上前,刀身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死亡的冷芒。
与此同时,金陵城北。
一条僻静而肮脏的后巷深处。
恶臭刺鼻的泔水和堆积的粪桶是这里唯一的风景。
一个身穿粗布短褐、面容深深藏在斗笠阴影下的男人背上绑着一个用深蓝粗布仔细包裹着的襁褓。
远处刑场方向,鼎沸的人声和隐约传来的、最后的嘶吼顺风飘来,时断时续。
男人背贴着墙壁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斗笠阴影下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巷口唯一的光亮处。
巷口,静静停着一辆装满污秽干草、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破旧粪车。
车辕前,一个佝偻着背的车夫,是早已等候在此的接应者。
时间不多了!雷啸行刑完毕,必定即刻回宫复命。
随后而来的必定是封锁九门、全城挨家挨户的大搜捕!每一个带着婴儿的人,都将是瓮中之鳖!
他斗笠微偏,目光落在了背上襁褓露出的那张在睡梦中也紧皱着的小脸上。
他嘴唇无声开合,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活下去。”
“活着…才有未来!才有……可能!”
没有一丝犹豫!斗笠男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猛地从黑暗的墙角阴影中冲出!动作迅捷如电,精准地扑向巷口那辆粪车!
力士般的手掌抓住覆盖着厚厚污浊干草的一角,猛地向上一掀!
轻柔地将婴儿的身子塞入恶臭干草的最深处,确保被完全覆盖!
“驾!”巷口佝偻的车夫也像是心有灵犀,猛地挥动了手中的鞭绳!
满载污秽、散发着浓烈臭气的粪车摇晃着,不疾不徐地驶离了窄小的巷口,最终消失在弥漫着薄雾的街巷尽头。
巷内阴影处。
斗笠男人强撑着的身体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量。
他猛地仰起头。露出了那双布满血丝、赤红如血的眼眸!
瞳孔深处,仿佛还倒映着刑台上那七日夜不熄的血光!
耳边,仿佛还萦绕着八百七十三条生命最后的、无声的、滔天的哭嚎与诅咒!
“血债……”一个低沉到几乎听不见,却又如同刀刻斧凿般清晰的誓言从齿缝中一字一顿地挤出:
“……唯有血偿!”
此刻。
高墙之后的奉天殿内。
新帝朱翊正坐在金丝楠木的奢华长案前用早膳。
锦衣卫指挥使雷啸趋步疾行至御前,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倒。
“陛下,”他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卑职复命!”
朱翊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雷啸将头颅伏得更低,声音刻意压得平稳:
“江氏一门及其十族牵连逆党……”
他的话语停顿了一刹那,似乎在强调那个庞大而恐怖的数字:
“……八百七十三人……”
“自七日前首犯江雪松行刑始……”
“至今日逆首江雪崖凌迟三千六百刀最后一刀剜心……”
“行刑……”
“……悉毕!”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份量:
“……尽!绝!嗣!矣!”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突兀的声音。
朱翊手中的银筷猛地一抖!
过了片刻,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他转过头。
越过空阔的大殿。
望向那一排高大的、镶嵌着西洋琉璃的雕花木窗。
雕花窗外。
是奉天殿幽深的庭院。
庭院一角。
一株本该在盛夏七月里枝繁叶茂、绿叶如盖的巨大梧桐树。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在那郁郁葱葱的、深绿色的树冠顶上,几片叶子的边缘竟毫无征兆地泛起了一圈刺目的焦黄!接着,就在朱翊的注视下,那几片焦黄的叶子悄然脱离了枝头……
打着旋儿……
轻飘飘地……
无声无息地……
落在了紧闭的窗棂之下。
殿内陷入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而此刻。
金陵城北。
通往皖中方向的官道上。
那辆沾满污秽、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粪车,正摇摇晃晃地在初晨的薄雾中一路颠簸前行。
厚厚污秽、恶臭的干草堆深处。
那个被深深掩埋的、劫后余生的襁褓微微动了一下。
一个柔软的小拳头无意识地从草堆缝隙里探了出来,似乎在触碰着什么。
小拳头缓缓张开,又捏紧,仿佛要抓住一线生机。随即,那双稚嫩的眼睛还紧紧闭着,小小的嘴唇却轻轻地……咂了咂嘴。又沉沉睡去了。
在他蜷缩的后心包裹深处。
那片被小心掖在襁褓最里层、一角沾着刺目暗红血渍的破旧残布上。
一个用金线勾勒出的“忠”字……
在粪草腐败的黑暗里……
隐隐约约……
透出了最后一点倔强的、黯淡的印记。
如同不灭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