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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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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云安一路追到演讲大厅阴暗的后门才看见易秋的背影,易秋手握门把,似乎是正要推门而入。
“学长,等等!”尤云安忙出声叫住。
易秋一顿,缓缓回过身,方才脸庞上的冰冷已经消融,不过也没有笑意。
尤云安小跑上前,微微喘着气,没有条绪地组织措辞,“学长,我想跟你跟道歉,很对不起,许祐嶙他——”
“他喜欢你,”易秋面无波澜道,“对吗?”
尤云安骤然愣住,杏眼中流露出几分震惊。
“很明显。”
易秋顿了顿,旋即认真看向尤云安,“你喜欢他吗?”
尤云安大脑空白了片刻,短圆的指甲缓慢嵌入掌心,“我……”
“你怎么样?”
尤云安不自觉抿紧了唇,半晌,垂眸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喜欢。”
最合理的答案,当然是不喜欢,等一个月结束后,他和许祐嶙的关系就会恢复如常。
尤云安也不明白自己方才怎么会停顿那么一下。
这一点没有逃过易秋的眼睛,他道,“你犹豫了。”
尤云安微怔。
大厅里传来的话筒声昭告着演讲接近尾声,易秋平静道,“云安,或许我们需要找个合适的时间好好聊聊。”
“听说你们年纪快月考了,就在考试结束那天怎么样?”
现下的时机不宜再多说,尤云安低头嗯了一声,“学长,真的对不起,今天那些话你不要当真,还有,生日快乐。”
“不是你亲口说的,我不会放心上。”
易秋微微一笑,抬手在尤云安脑袋上抚摸了一把,嗓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考试加油。”
尤云安一怔,不止是因为头发的触感,还有易秋略含暧昧的话。
易秋已经离已然推门进了大厅,虚掩上了厚重的木门。
尤云安抿抿唇,还未回味过来什么,旁光里忽然有黑影闯入。
他扭头看去,和立在走廊窗边的许祐嶙目光交汇。
许祐嶙大概是看见了易秋方才的动作,英俊凌厉的眉心克制地敛着,投来的目光带有一种隐隐的憋火和委屈。
大厅里散场的动静,回声萦绕的走廊划过“哐当”一声。
紧接着,后门打开,里头的人鱼贯而出。
隔着人潮的空隙,许祐嶙的眼神仍紧紧锁定着远处的尤云安。
尤云安注意到,却不想理会,低头穿过熙熙攘攘的行人,径直消失在后方人的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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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晕染了整片天空,几朵稀疏的薄云融在晦暗中若隐若现。
夜风清凉,身着蓝黑色赛车服的许祐嶙刚换好装备从更衣室出来,赛车场的负责人笑意盈盈迎了上来。
“不好意思许少,我们临时接到通知,今晚的场地不能使用。”
许祐嶙闻言默了默,瞥眼扫向一旁几个在收尾的车手。
同一家俱乐部的人时不时会聚在一起组队赛车,对方正聊着天,接收到目光,立即笑着抬手跟许祐嶙打招呼,“上学也过来玩啊。”
哪有半点异样的样子。
许祐嶙浓睫微垂,沉默地望向满脸堆笑的负责人,意思不言而喻。
盛翎算是赛车场最大的投资商,负责人看出这位大少爷今天心情糟糕,无奈苦笑了一下,坦诚道,“是您不能用。”
“不能用,”许祐嶙阴郁的眉眼闪过一丝厌烦,平静道,“那就退钱。”
高额的会费一缴就是好几年,哪怕对象是许家的公子,也是不能说退就退的,更何况做生意收了钱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负责人见他实在不听,只好闭了嘴,不再阻拦。
天边挂着淡紫色的晚霞,充满机械感的摩托车嗖地一声驶过空旷的赛道,在空气上方留下一串滚滚的粗犷声浪。
父亲的不忠和谎言摧毁了一切,许祐嶙世界里仅剩的一丝温暖早已伴随着母亲的离世而彻底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愤恨与空虚。
什么都没意义。
许祐嶙看着许晋山送在短暂的低谷后日渐风生水起,就像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心里不止一次地想,这个世界恶心透了。
他曾想法设法给生活添注一点激情,譬如直接单纯的逆反,又或是一切可以发泄的运动,但这些快感都是转瞬即逝的。
而现在,他找到了只要看到便会感到愉悦的存在。
他每天都在期待和尤云安见面。
每一次靠近,心跳连带着胸腔会不由自主地传来有力的震动。
那种感觉像一只带有花香气的小兔子,在他心坎上胡乱蹦跶来蹦跶去。
有时带来柔软与芬芳。
有时又一脚狠踏在他心尖,让他感到隐隐作痛。
脑中一遍又一遍浮现出尤云安冷淡失望的眼神,离开时头也不回的背影,还有被另一个人抚摸头顶的画面。
为什么会弄的一团糟?
夜风凛冽,头盔里的许祐嶙目光沉寂,无声宣泄着内心无法排解的烦闷。
他被那个该死的易秋带偏了。
酸涩复杂的心绪逐渐被疾风吹散,排遣完的许祐嶙近凌晨才推开家门,刚进屋就被佣人告知前往书房。
许祐嶙早料到有这么一出,面无波澜径直掠过布有书房的二楼,不料刚踏上台阶,后方忽地窜出几个训练有素的保镖将他擒住。
自打许祐嶙年满十七,许晋山的手段便猝然严酷了起来,谁料现下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许祐嶙并未抵抗,而是静静睨着从书房走来的人。
然后啪的一声。
被许晋山狠狠甩了一耳光。
响亮的巴掌声在华贵而空旷的空间内荡出回声,许晋山面色肃穆,嗓音裹挟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没成年之前不准再玩车?”
许祐嶙咬了咬锈味弥漫的后牙,转回脸,眼中释放出翻滚的戾气。
“逆子,降不住你了。”
许晋山冷哼一声,平缓道,“扔到紧闭室里去。”
做噩梦的情况一天天在好转,清早起床,尤云安还是止不住地打哈欠。
这周末为了考试复习他没去打工。
成绩和名次是他生活里为数不多为自己而做的事情,每一次考试他都不会允许自己失误。
想到上周演讲结束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许祐嶙,和陈悠明的关系也变得莫名尴尬。
这段时间过的……尤云安摇了摇头,心中叹息道,实在是太混乱了。
许祐嶙的消失很反常,因为前几天他压根没在学校看见过许祐嶙的影子,他有想过自己那天的反应是不是伤害到了许祐嶙,但最终还是选择先清空思绪,专注于当下的事情。
他是在轨道上运行的人,努力沿着隧洞里的轨道前行,有点难熬,但或许能撞见一片光明。
他知道这条路是可行的,安全的。
但要是一个分神拐向岔路,便会随时面临翻车撞毁的结局。
而他绝对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
黑漆漆的隧道缝里钻出一株清新活力的植被,尤云安会忍不住产生向往,却不会为此停留。
他会一直坚持自己的节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早晨的校门前一如既往的喧闹,尤云安微垂着眼向前,清瘦的肩膀倏地被后方的人大力拍了一把。
很重的力气,像要一巴掌将人拍倒。
尤云安上身前倾了一下,错愕地扭过脸,虽觉着有点不对劲,大脑仍在一个很短的瞬间不自觉怀疑过对方会是几天未见的许祐嶙。
然而待他看清卓文州带笑的脸庞,略微加速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
像是好端端走在平地上,猝然轰隆一声。
径直从塌陷的地面坠入冰冷刺骨的万丈深渊。
卓文州穿着新到的校服,看上去已完全融入了一中这个群体,他晃了晃胳膊肘里吓成石雕的人,噗哧一笑,“瞧你这表情,啧,不知道的还以为见鬼了,我长得也没那么可怕吧?”
“老同学见面打个招呼而已,别那么紧张。”
脑海中有哔的电流音闪过。
尤云安瞳仁猛缩,过近的距离让他一下子进入高度警戒的状态,压根没听见对方说的什么。
躯体也像被定住,全然不知如何反应。
尤云安是很擅长躲的。
他身上那种畏畏缩缩的气质常引得人逮着欺负,但那些凶神恶煞的人顶多算是他内心恐惧折射出的一小片缩影,他就算有点害怕,也还能应对,甚至有时能毫发无伤地摆脱掉。
而眼下恐惧的源头直接出现在面前,他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被噩梦笼罩般的恐慌和无助,如同被无尽的恐惧吞噬了思考。
他不想……不想再要重蹈覆辙了。
心底乍然钻出一抹勇气盖过了怯意,尤云安扭肩挣扎了下,硬生生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走开。”
尽管竭力隐藏,那双瞪圆的杏眼中仍透露出些许畏惧的神色。
“卓哥,你俩真是小学同学啊?”
卓文州旁边的人见状怪异道,“这怎么看着……关系也不咋好啊。”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六班这怂包敢对人这副态度,简直跟有什么深仇大怨似的。
卓文州眼神微眯,紧紧攥着尤云安微蜷的肩头,五指悄然施力,“是啊尤云安,你跟以前是有点不一样了,我刚到一中还想跟你做朋友,不过现在看来你好像不太愿意。”
肩头传来剜心般的刺痛,尤云安嘴唇微抖,控制不住地在那道别有深意的视线中深深埋下了脸。
卓文州注视着那似曾相识的窝囊神情,眼底划过一丝明晃晃的恶意,用手轻拍了拍尤云安轻垂白皙的脸蛋,笑道,“那么,我就先走了。”
尤云安纤长的睫毛随着拍打的频率快速颤动了几下,直到身侧的阴影远去,仍旧没有抬起脸,瘦弱紧绷的躯体瞧上去像只没有壳而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乌龟。
两分钟不到,略显开朗的心房霎那被铺天盖地的乌云笼罩。
他起先认为卓文州已经对他丧失了兴趣,他的生活可以不受影响,但方才短暂的接触告诉他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股掩藏起来的恶劣本性在适应校园生活后渐渐露出了苗头,尤云安感到一种后背被瞄准的森冷寒意。
与卓文州同行的人瞧出不对劲,走远后才出声道,“你刚才怎么拍人家脸啊?”
卓文州不甚在意地一笑,“不能拍吗?”
任人都能瞧出这个动作的侮辱意味,同伴这么段时间也瞧出卓文州是个挺狂妄的性子,神情担忧又复杂,“你可悠着点。”
“他现在抱了许祐嶙的大腿,之前高二有个胖子管他要钱,隔天就被叫到天台扁了一顿,我也是后来才听说,上周还有人在食堂看见许祐嶙给他买饭。”
卓文州听见许祐嶙的名字明显一愣,他属实没想到这么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还有联系,不过几瞬,心头燃起一缕兴奋的挑战欲,点头笑道,“可以,挺有意思的。”
同伴闻言心中一惊,忍不住道,“卓哥,你跟六班那谁没仇吧?别去惹他了,小心引火上身。”
“至于吗?”
同伴一怔,“什么?”
“我说你们至于这么怕许祐嶙吗。”
卓文州神色嘲讽,“就因为他家有钱?”
同伴被问的怔愣半晌,迟疑道,“我听说他还打泰拳……”
不赖他怂,关键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挺不好惹的吧?
卓文州道,“那就更不可能跟人动手了,”点了点太阳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就算有钱也不能随便把人打成残废啊。”
同伴愣住半晌,目光由困惑转为淡淡的崇拜。
他们这些人平日在学校对那几个拽里拽气的富二代多少有点退避三舍的意思,他觉得这新来的哥们太牛逼了,不仅能搞到□□,还这么冷静通透,连练拳的也不怕。
卓文州沉吟片刻,望着远处又缓缓补充了一句,“再说,他还能有通天眼不成。”
从尤云安方才的反应来看,他有一百个办法让尤云安不敢走漏风声。
明天就是月考,尤云安状态直转急下,内心的不安宁较刚发现卓文州转学时更甚。
到了放学,准备回家复习的陈悠明罕见地提出一起回家。
两人关系尴尬了几天,对于从小到大好友的主动示好,尤云安毫不犹豫答应了。
载满人的公交车从学校门前驶离。
陈悠明拽着拉环,恢复了叽叽喳喳的模样,“你今天怎么又被老师叫起来了?”
尤云安抬手抓着栏杆,随口说,“昨天没休息好,不小心走神了。”
“你不会周末也熬夜学习吧?”
“晚上做了一张数学试卷。”
陈悠明哦了声,“待会我去你家写题吧,数学和物理我有好几道没弄懂。”
尤云安点头,“去你家吧,我房间书桌太小了,也不隔音,我怕吵到我妈。”
“也行。”陈悠明嘿嘿一笑。
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吃错药了,居然仅凭几个画面就对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有那么多虚无缥缈的猜忌。
尤云安……应该不会的吧?
黄昏的热浪袭来,两人下了车边聊边往家走。
尤云安掩饰着自己的心不在焉,抿着笑回应好友一个接一个的话题,氛围日常而诙谐。
到巷口附近,尤云安正歪着头听人讲话,迎面忽地袭来一道身影。
影子触碰到鞋尖,他转脸望过去,见到垂手站在两米之外直直注视着自己的许祐嶙。
许祐嶙穿了件皱巴巴的深灰背心,胳膊上躺着几道干涸的红色划痕,流畅的肌肉和蜿蜒的青筋裹在小麦色的皮肤里,漂亮而带有野性,然而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带有淡淡的落寞。
看上去更像是刚从荒野逃出来的,不知已经在这等了多久。
尤云安视线往下,许祐嶙修长的手指攥成紧绷的拳状,依稀可见骨节处血红的痕迹。
不难猜到这又是和家里有了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