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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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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倾心,呵!
仅仅因为见过一面,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想将终生托付,多么荒唐,多么可笑!
畜生脸上不会刻字,自家人都不一定可靠,外头野生的人,谁知道是什么牛鬼蛇神。
兰儿的情有独钟,她的魂萦梦牵,就是她们悲惨的根源。
温柔和善的王妃,突如其来的召令,全是吃人的鬼魅。
她讨厌巧合,原来有迹可循。
端王那么鲁莽地闯进来,是怕她当众失态,铸成大错。她需要立刻振作起来,喉间的腥味却不肯放过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又接连干呕。
西间闹了个人仰马翻,东间的老神仙坐不住,急匆匆赶来关怀。
她盯着由远及近的他,努力蒙蔽自己,用城隍爷的脸去遮盖这畜生的万恶,把滔滔不绝的恨意化作委屈。她泪流满面,等他靠近了,无力地呜咽:“我这就要走了,不能再伺候您。老青山,您好好修行……”
没了她,他还能修成吗?
老神仙大恸,疾声连喊“不会”,回头怒喝太医。
太医们赶紧跪下,先请罪,再回话。
玉姑为老神仙的事操劳,思虑过度,因此胸闷气短,吹了冷风便咳嗽。天干物燥,咳多了伤嗓子,因此痰中带血。
吃几剂药平宁,吃食上多滋补,好生休养,过几日就能好。
玉姑顺势软绵绵地倒下,用帕子掩面,体贴道:“不能过了病气,老青山,您回去吧。”
白绢素帕,将脸盖住,像是人已经去了,实在不吉利。
老神仙看了,心慌又起,小心翼翼掀开,宽慰几句,再盯着太医问:“少糊弄,本座问你,真不是怒急攻心?”
都知道玉姑最近跟京城对上了,他们就算有九条命,也不敢得罪皇上、皇后,这才统一口径,大事化小,暂且含混过去。
偏老神仙这会又精明了!
太医伏地认错,绞尽脑汁答:“玉姑仙体凡胎,难免有些不顺。臣等浅见寡闻,在这事上不通,实在惭愧,回去一定寻经问典,尽心……”
仙凡不融合,才会做梦离魂,性情不定,遇上冷天,咳血也说得过去。玉姑和他的仙缘难得,这些凡间蠢货自然是不懂的。
老神仙听进去了,脸色缓和,点头道:“少啰嗦,别在这耽误了,赶紧回去翻书。不要偷懒,寺里道观藏书多,一个不落,都打发人去问问。凡用得上的,通通带回来,用心钻研。弄好了,重赏,若不能,摘了这废物脑袋。”
玉姑恹恹欲睡,把老神仙劝了出去。外头来人请示:宁王等人候在偏殿,等着来觐见,是否通传?
就是这些人害玉姑累着了。老神仙正恨着呢,恼道:“晦气!轰出去。”
礼不收,人不见。
本来不算什么事,可眼下皇上还指着拿宁王做榜样敲打别家呢,不好得罪啊!
玉姑不在,没人敢劝。官员们面面相觑,开福也难办,寻个借口,叫宁王先安置,过后再说。
宁王心急,但不好硬闯,私下舍了些银两,问起溯州送来的贡品,是否不合老神仙的心意。
太监不敢多嘴,也不敢收钱,赶紧走了。
宁王坐不住,走出殿门,在院内来回走。万江自告奋勇,要出去打听。宁王拿了一沓银票给他,小声交代:“不计代价。”
万江出去,一时半会回不来。
宁王半刻都不能等,叫明德殿的管事替他去送帖,求见端王。
没一会就得了回信:端王有事出去了,不在清水殿,晚些再给回信。
端王想把谎扯圆,当真去库房凑齐三样大黄,用宝匣装了,去后启殿告罪:来得太迟,耽误了玉姑的大业。
玉姑烦他已久,宴客都没设他的座,后启殿的人当然不会轻易放他进去。
黄迎铁面无私,亲自堵门。
端王在院外等了许久,被劝了回去。一直等到晚间,才得了应准,叫他带着东西过去,只是进去又碰一鼻子灰。
玉姑见了这大黄,先喜后怒,嫌从前画的那些不体面,大怒,要把它们全烧了,谁劝都没用。
端王办事不利,得补救,先认错再领命,保证会亲自守着烧,一张不留。
玉姑仍不满,指了西偏殿,叫他即刻去办。
蛮横,无礼。
她有老神仙护着,端王殿下再尊贵,也得伏低做小。
后启殿的人都知道玉姑脾气古怪,没人敢劝,只暗自记下:千万不要违逆她。得罪老神仙,有玉姑相劝,还有救。惹恼玉姑,后患无穷。
万江一去不返,宁王焦灼不安,又来求见。
老神仙要打发他滚,玉姑突然来了兴致,劝道:“见吧,终归是您的血脉,是褚家的子孙。叫他把家眷都带来,见一回,把东西赏了,全了祖孙情谊,做个了结,免得日后还有牵绊。”
她不恼了就好,老神仙没有不应的。
玉姑操惯了心,又说:“都是家人,不用计较那些虚礼,就在暖阁吧。等端王办完了事,把他也叫来坐坐,方才我忘形,太放肆了些。”
“那不要紧,他是晚辈,想骂就骂了,打也打得。”
玉姑抿嘴笑,歪着脑袋得意,“在外人那可说不通,好在有您疼我,护着我。”
气色不好,这模样倒招人疼。
老神仙跟着乐呵。
“您先过去,我缓一缓,一会就来。”
“不爽利就不用去了,几句话的事,本座能料理。”
玉姑犯了犟,摇头道:“我想去,您就应了我吧!”
“好好好,叫他好生磕几个头,才对得起你这番心意。”
心意?
她暗自冷笑,不想装下去了,闭着眼靠躺。
眼力太好,有时是好事,有时要吃亏。
小太监把大炭盆抬进来,跪下请命。端王把人都打发出去,独自启画,烧画。
他看人,喜欢先看眼睛,眼睛最能泄露心事。
她作画,在眼睛这下的工夫最多,最早不敢直接画出来,直到做了玉姑。那幅缺了颜料的《降魔记》,角落里有明泽仙人的弟子,只是个摇旗呐喊的小跟班,无人在意。她便放心大胆地遵从心意,仔仔细细描出了那人的眉眼口鼻。
他认真研究过那画,因此一见宁王就记了出来。
这些曾是她熬过孤寂、恐惧的慰藉,却成了压垮她心神的巨塔。
他将画展开一半,瞥见这口鼻,烦躁就往上涌。
晦气!
他将它重新卷回去,直接扔进炭火里。
纸与火,像是宿命所归,一点就着,烧得炽烈,可是它的风光,总是转瞬即逝。
她呢?
一想到这样的她,热烈一场之后也要化为灰烬,就有化不去的遗憾生出。
对她来说,太不公道了。
老神仙迟早会死,她构筑的一切又要倒塌,到那时,他能为她做些什么?
“殿下,奴婢芄兰,奉命来送热水。宁王殿下一会就来,老神仙叫您过去陪客,请殿下早做安排。”
“知道了,放下吧。”
“是。”
他将手里这幅打开,再看一眼,而后毫不犹豫扔下。
端王不受宠,不敢提早进去造次,在繁花亭坐着吹冷风,等到宁王出现再迎上去,一块往里走。
宁王脸上有忧愁,见到他时,眼里闪过期待。
莫非已经知道了她的处境?
当初送她过来,是他本人的意思,还是女人嫉妒的恶果?
宁王妃是女眷,他不便打量,没法找到推测的根据。
不论实情如何,尖刀刺在了玉姑身上。如今她被困在这里,身份尴尬,宁王是后悔了,还是要用她了?
她应该恨,而不是痛。
但愿她能看穿这噬心局,不要被他们操纵。
开福引着他们进去,他没有大智慧,能走到今日,靠的是稳妥,进殿之前先教了礼数。
随侍被留在外边,能进殿的只有端王、宁王、宁王妃,还有抱孩子的乳母。
几人进去,按主次排成两列,一齐跪下磕头请安。
老神仙看他们不顺眼,不发话。玉姑摆手,开福代呼:“起!”
几人一抬头,险些惊掉了下巴。
老神仙端坐在软榻中央,上身挺拔,威严有气势。玉姑则像懒猫一样,缩着腿,软绵绵地腻在他身上。
披头散发,脚上无鞋,成何体统!
将太上皇当靠枕,太放肆了!
这是郎嘉懿此刻最想说的话。
贾从真圆润了,邋遢了,但她只一眼就认了出来,且知道身边人也认得出。
情敌变丑,本是好事,可这贱人不该这么风光。
宁王幻想过无数次重逢,唯独没有这样的。他难掩心痛,不敢再看,垂眸,再跪,再磕头,言不由衷地背那段祖孙初见该诉的虚情假意。
宁王妃不得不跟着再拜。
玉姑咯咯笑,指着下边说:“这么大的孙子,这么漂亮的孙媳妇,还有小曾孙,怪有意思的。”
老神仙见她高兴,心宽了不少,笑道:“多着呢,改明儿再叫几个过来,热闹热闹。”
“好啊!头一回见,磕得诚心诚意,赏点什么吧。”
老神仙只当她是故意要捧一个,借机打端王的脸,顺着她的意,叫开福去把东西和人领来。
玉姑往旁边一瞥,“哟”一声,略带嫌弃道:“端王也在呢,险些给忘了。老青山,见者有份,那些俗物就给他吧。”
她越放肆,端王越放心——折腾人,出点气,兴许就不那么伤心、伤身了。
他诚心诚意行礼致谢,捧着东西告退。
郎嘉懿也得有表示,嘴角挂笑,盈盈福身,欢喜状收下了八美人。
这半天,玉姑没咳一声,有说有笑,应该不会死了。老神仙心里舒坦,有了三分慈爱,让乳母抱着孩子过来瞧瞧。
叫了赐座,底下忙着上茶,宫人们来回穿梭。乳母被开福领着,从座椅后方绕过去,送到雕龙软榻前。
孩子安适自在地睡着。
玉姑盯着孩子看了会,突然抬手朝他伸去,如愿看到斜对面的毒妇变了脸。她用指腹擦了擦胖脸颊,乳母慌得发抖,牢牢地盯着指甲盖。
以己度人。哼!
玉姑随手指了香花,慢声吩咐:“金银玉宝太寻常,想必府上不缺,送起来没意思。这蓬莱紫开得正好,开福,我懒得动,你替我剪一枝,送给小世子做见面礼。”
这花香得过分,这女人笑得邪门,郎嘉懿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开福拿了剪子去收拾花,玉姑放下双腿,在老神仙胳膊上一撑,起身,趿拉着软底睡鞋,丢下众人,走了。
想走就走,一声招呼都不打。狂妄,放肆!
老神仙不怪罪她,只忙着打发他们。
郎嘉懿暗叫不好,顾不上闹脾气,一走出后启殿,赶紧从乳母手里接过孩子,小声叮嘱她把花拿好了,别靠近他们。
她将孩子抱到宁王跟前,拨开襁褓,露出白白嫩嫩的小脸给他看。她扬起脸去看丈夫,柔情蜜意道:“安儿太小,初到宝地,容易惊魂。安儿知道父王身上阳气重,想求您抱一抱呢。”
宁王侧身避开,冷眉冷眼道:“不是说他沉稳大气,天生将材吗?这会又怕什么!”
“王爷,有些话,不好在外边说。我们……”
“我们?我是我,你是你,要不是看在孩子……”
宁王满眼嫌恶,半句都嫌多,丢下她们,大步朝着东边往清水殿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