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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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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府里送来了信。”
端王埋头写字,“这会没空,先拿给唐公公过目。”
唐四海虽有些不自在,但皇命在身,脸面就顾不上了。他截了信件,细读两遍,确认无误后,上前转达王妃的意思。
王妃端庄贤惠,王爷久未归家,她将王府打理得井然有序,信中没有半分哀怨,只有细细致致的交代。
挑不出错。
唐四海讪笑着夸了几句。
端王搁笔,抬头道谢。
唐四海请命去晾字画,自然地退了出去。
阿双上前收信,小声埋怨:“殿下,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呢?不让咱们回去,也不召见您,防什么似的时刻盯着,传出去不好听,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情形。”
是赏是罚,总该给个确信啊!
端王恍若未闻,在他靠近前,将刚写的字揉成一团,又打开来,撕成碎片再扔。
阿双刚要退后,就听主子说:“皇上是好意,要护着我。不要妄加揣测,小心你的脑袋。”
阿双跪下认错。
练字静不下心,不如不练。
端王交代他洗净笔砚,铺好纸了再来唤他。
奉先殿后殿供奉列圣列后神牌,没有活人住所。唐四海打发走守殿太监,腾出庑房给主子住。他深知这样安排太委屈人,因此亲自打扫,叫人送来一些精致摆设。
灯台灯笼,大白天也亮着。
端王起身,挨个吹了灯台,而后去后殿磕头添灯油。
他办事不拖沓,很快出来。
守殿太监这差当得安心,也高兴:端王爷斯文和气,从不为难底下人,出手又大方。早晚各一趟,总有赏赐。李崖有心要报答,借打帘子的工夫,小声提醒:“听说南宫那边过来了人,从北边进来。马跑得急,闹的动静大。王爷慢走!”
端王领他的意,没有停下来追问,点头道:“有劳了。”
宫里规矩大,外边来的消息,层层往里递,从来不许乱套。
出大事了!
他走到廊庑下,盯着下方的太平缸思索:从南宫到这边,八百里加急,日行至少五百里,往前倒推,那就是新年伊始就出了事。
皇后不会这样做:桑贵妃是正月初二殁的,皇后扬眉吐气,视作吉日。自那以后,每年的这几天,皇后都喜气洋洋,不会平白给自己添晦气。
宁王妃翻不起浪,只有她了。
“阿双,阿双!文忠……”
“在!”
阿双抱着宝瓶,气喘吁吁过来,谁知主子见了他便嫌弃地摆手,只好接着摆瓶子。
文忠很快在穿堂那冒了头,远远便喊:“殿下,皇上有旨意,叫您速去勤政殿,要快!唐公公摔着了,落在后边。”
唐四海素来稳当,怎么会轻易崴脚?
一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响云板?了吗?”
声音极低,但文忠立刻领会,微微摇头,弓腰去推门。
奉先殿离勤政殿不远,他疾步赶去,殿内空荡荡的,只有皇帝背对着殿门,背手仰头,在看匾额。
是他猜错了?
文忠被拦在外边,唐四海跛着脚迈出门槛,招呼两个徒弟关殿门。
殿内只剩了父子二人,端王立在那不动,等到皇帝转身才请安。
皇帝开门见山问:“玉贵妃如何?”
端王言简意赅答:“性情中人,一心为老神仙操持。”
皇帝冷哼,讽道:“你嘴里也没一句真话了?这里没别人,你实话实说,总不能叫朕相信她一个妙龄女子,会真心待一老翁?”
端王高声提醒:“皇上!凡事总有例外。”
老翁是太上皇,他这个儿子没资格这样说。皇帝不能在此刻发怒,又亟待发泄,因而接着嘲弄:“她纯心为难你,把状告到了御前。她让你落了不是,你反倒为她说起好话来,怎么,想巴结她,挣个前程?”
“皇上,臣确有不足,甘愿受罚。常言道‘闻过则喜’,臣对贵妃没有怨愤,只有感激。贵妃脾气古怪,礼数上偶有欠缺。但就事论事,她入宫后的作为,臣挑不出错,只知道她很合老神仙的心意,见了就欢喜。至于他们私底下如何相处,臣见得少,不敢妄自揣测。亲见亲闻,都在折子里写过,没什么要补充。”
每一句回答,都不在预料中。
皇帝心里不痛快,垂眸,晦暗不明道:“南宫又出事了,朕把那边交给你,你是怎么办事的?千疮百孔,一塌糊涂!”
他不答,皇帝就定定地盯着。
总是这样,他只好垂头认了:“臣无能,不能办好份内之事,惹得老神仙不痛快,请皇上责罚!”
“臣什么臣,出门在外,连为人子女的本分都忘了吗?”
他猛地抬头,不太客气地应:“是,已经忘了。臣领的第一宗正经差事,是修缮南宫。去了那边,处处受牵制,回来如实禀报。四君子少了梅,皇上觉得这是臣在含沙射影,摔了折子,责骂臣不知道为人臣子的本分,只记得皇子的矜骄。臣痛悔前非,将这话铭记于心。”
“你这是在怨朕?”
该说“不敢”的,他却沉默了。
皇帝望着这英挺身姿,不觉想到了楚王,痛心疾首道:“你生来聪慧,凡事都压太子一头,将来他如何立足?”
端王回了神,平静地跪下认错:“臣有罪,没在那时管好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别人哭闹的年纪只顾自己酣睡,不该比别的婴孩早下地走路,不该比别人早开口说话……”
太子娇贵,夜夜啼哭,乳母废了十七八个,三岁才能摇摇晃晃走两步,父皇母后迟迟喊不清。这孩子晚生几年,性情截然相反,乖巧聪慧,不叫人操一点儿心。但这并不是他的错,那么小的孩子,不可能凭空生出藏拙的本事。
“够了!混账!”皇帝恼羞,恨道,“立嫡立长,是国之根本,若论贤能,以何为准?必将掀起血雨腥风。骨肉相残,何等悲哀?少痝,你要体谅做父亲的苦心。”
一定要这样吞吐吗?
她那么有勇气有魄力,什么事都敢干。他想着她,不觉就把心里话说出了口:“父亲那时已是太子,身份尊贵,不惑之年,沉稳睿智,为何要一个稚子来体谅?”
皇帝气恼,摔了手边的盖碗。
绿枝闻声出来收拾,趁皇帝背过身时,抬头看向端王,摇头示意他谨慎,嘴角扬起笑,打算出言相劝。
端王用眼神回绝了她的好意。
是时候挑破脓疱了!
玉姑说的话,他反反复复琢磨过。既然他小心翼翼活了半辈子,仍旧没活出个名堂来,那这方式就是错的。
他挺直了腰背,不慌不忙答:“儿时体谅不了,如今该体谅了。请皇上放心!”
皇帝一噎,这怒火,怎么也烧不下去了,来回踱步,挥退绿枝,再找碴:“南宫的事,一直是你在管着,如今那边七穿八烂,惹得老神仙处处不自在,你就是这样给交代的?”
“皇上希望臣办事利索,可是臣想办的事,皇上并不支持,只叫臣乖乖地听太监指令。君令大过天,臣只能从命。事情搞砸了,皇上应该把久隆请来问问他,臣只是听命行事,该规劝的话,从前都在折子里写了,臣尽了能尽之事,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给交代。皇上希望臣做替罪羊,可以明说。恕臣愚钝,领悟不了这背后的意思,只听得懂明旨明令。”
皇帝听了这无赖话,气乐了,朝他走两步,从头到膝打量过,心平气和问:“既然心里不服,又无错可认,那你跪什么?”
“老神仙早就定了我的罪,说我是娘娘的狗腿子,故意折磨他,因此处处瞧不顺眼。外边人又说我巴结老神仙,是要借势为难宫里。里外不是人,这个错,我不认也逃不开,先跪了,总不是错。”
“混账东西!你这是怪谁呢?滚出去!”
端王笑了,伏地磕头,“臣遵旨!”
“回来!”
“皇上,混账就该滚远点。臣处处惹人嫌,其中必定有个缘故。当局者迷,臣留在这,始终想不明白,自请降为庶民,回岵州守着祖坟自省。庄氏母子无辜,求皇上恩准她和离归家,一应罪责,由我来承担。”
“那荣氏呢?你一面说朕的不是,一面心安理得地偏心。”
端王再磕头,一本正经说:“荣氏对臣一片痴心,当初能绝食以明志,只求入府做妾。真情可贵,臣无以为报,只有许她相伴终老。当初娘娘成全了她,如今也请皇上成全她。”
“鬼话连篇!你怎么知道她愿意跟着你出去吃苦?”
“无惧生死,自然不怕贫苦。”
荣氏赖上他的深情底理,两人都心知肚明。有了这句,方才那些决绝之言,就不是积怨已久,而是赌气撒娇了。
皇帝听到这,不觉笑出了声,嗔骂:“你个促狭鬼!”
端王暗忖:原来这就是她那些招数的玄机,明明说的是真心话,自己把气出了,听的人非但不恼,反往别处想去了。
皇帝这笑转瞬即逝,他弯腰牵起儿子,悲怆道:“方才得的消息,老神仙飞升了!”
端王将震惊和悲痛摆在脸上,立即跪下。
皇帝没拦,撩起袍子,向前半步,跟着跪了。父子俩都朝宝座磕头,都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皇帝先起身,压声说:“你去里间待着,别闹出动静来。南宫的事,还得你主理,一会有交代。”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