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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第一章

      A市,一栋不算新也不算旧的写字楼里,某个格子间的空气,混合着中央空调的凉意和打印机墨粉的淡淡焦糊气。萧然陷在自己的工位里,对着屏幕,眉头微拧,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

      钉钉闪了几下,点开,是公司流程发来的信息:萧老师,给审查员回电话,0371-8779****,申请号20231003*****。
      萧然回忆了一下,这个案子已经提交过一次答复了,这个时候来电话,一般是有授权倾向的,只需要按照审查员的意思补正就可以。他抓紧时间回电话。
      果然,审查员的意思是——本申请的实施例只验证了MU18基因在提高柑橘这一种植物抗酸腐病方面的应用效果,并没有对其他植物进行验证试验,不能预期该基因在其他植物中也能起到相同的技术效果。因此,权利要求1概括了较大的保护范围,得不到说明书的支持,不符合专利法第26条第4款的规定。
      “我这边把植物限定为柑橘就可以了,是吧?”萧然问。
      “是的,修改好之后,能以xml格式提交吗?”
      “嗯,可以的,我这边和发明人沟通一下,会尽快提交。”
      挂了电话,萧然按照审查员的意见,不疾不徐地修改了权利要求书,检查好之后,钉钉发给对应的业务员,并附上备注:请发明人确认是否同意修改,尽快回复。

      一项任务完成,萧然刚喝了两口水,另一个业务员又发来信息:萧老师,我这边昨天发给您看的交底,客户想电话沟通一下,您看现在方便吗?
      萧然上翻看了一下聊天记录,是个艾灸的案子,通过对特定穴位艾灸,起到缓解焦虑的作用。于是飞快打字:可以。
      “张老师您好,我是专利代理人,跟您沟通一下您那个艾灸的技术方案……”萧然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专业又耐心,但掩饰不住一丝疲惫,“我们仔细评估了您提供的技术交底书,核心发明点在于针对特定穴位进行艾灸从而缓解焦虑。但是……这个,按照咱们国家的专利法第25条,疾病的诊断和治疗方法是不能授予专利权的。您这个方案,很明显属于疾病的治疗方法这一范畴,所以……申请的风险非常大,不太建议您申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长长的、带着明显失望的“哦,那能克服吗”。
      萧然能想象对方的表情。这种时候最熬人,他只能硬着头皮补充几句关于外观设计或者实用新型可能性的建议。
      但对方显然兴致不高,草草说了句“再考虑考虑”就挂了。

      他的桌面上还摊着一份打印出来的审查意见通知书,旁边散落着几袋业务人员送来的小零食,把他的工位挤得满满当当。
      萧然重重靠在椅背上,长长吐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上午,像是打了两场看不见硝烟的仗。
      他端起桌上那个印着褪色卡通图案的旧保温杯,灌了一口浓茶。茶水里泡着的胖大海沉在杯底。
      强打起精神,开始干今天最后一个活儿,一个治疗牛呼吸道疾病的中兽药组合物的案子。刚下了一通,审查员说成分太常规,只是在对比文件1的基础上替换了四味药材,技术效果可以预期,不具备创造性。
      “替换了四味药材……”萧然低声咕哝了一句,拿起笔在通知书上划拉着关键点,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对比文件1中也没有给出能够对其中的成分进行替换或省略的技术启示呀……就算是本领域技术人员能够想到对对比文件1中的荆芥、四季青、鱼腥草和大青叶进行替换,可是具有清热解毒、宣肺化痰作用的中药成分那么多,也不能显而易见的知道该选择哪几种进行替换……”
      想到这里,答复思路基本出来了,他揉揉发涩发干的眼睛,这个答复稿,今天必须得发出去,客户那边催得紧。
      键盘声再次密集起来,噼里啪啦,夹杂着偶尔翻动纸张的哗啦声。办公室里不算安静,但也不算热闹。
      放眼望去,代理部几十个工位,代理人们大都忙碌着。
      这一行就是这样,脑力劳动,工作强度很大。
      靠窗那边是公司老板路征的独立办公室,隔着玻璃墙隐约能看到他也在打电话,眉头紧锁着,手还在比划着什么。

      这公司名义上是五个合伙人:萧然、路征、林微、秦凌,还有沈铮。
      但林微和秦凌这两位,从公司开张起,人影就难得一见,标准的甩手掌柜,只在年底分红或者需要挂名撑场面的时候出现。
      沈铮呢,前两年还常在,后来心思活络了,把重心转到了更来钱的专利侵权诉讼上,挂着合伙人的名头,人却鲜少在公司露面了。
      所以这公司里常年坐班的“顶梁柱”,基本就剩萧然和路征两个人。
      路征管着公司运营、对外联络、财务人事那一大摊子事,忙得脚不沾地。
      萧然呢,就负责扎扎实实地“搬砖”——埋头写案子、答审查意见,处理那些最烧脑、最磨人的技术细节。
      用路征的话说,萧然是公司的“技术压舱石”。

      键盘敲下最后一个句号,萧然点了保存,再抬头,窗外的阳光晃眼睛。肚子适时地发出响亮的抗议,一看时间,好家伙,快十二点半了。
      他起身,骨头关节发出几声轻微的脆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抓起手机,下楼觅食。

      城市的另一边,顾砚前不久才完成西北的项目,他回到A市,回到这所承载了他和萧然最初相遇、相知的母校,并非偶然。
      西北的项目终于尘埃落定,取得了预期的成果。北京导师的实验室向他敞开着大门,提供了优厚的条件和广阔的平台,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学术坦途。但顾砚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便婉拒了导师的盛情挽留。
      “老师,谢谢您。我想回A市,回农大。”他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那边的盐碱地改良项目刚起步,需要持续跟进。而且,母校也一直很支持我……”
      导师虽感惋惜,但也理解年轻人想为家乡做点事的抱负,最终表示了支持。
      母校农大确实对他这个带着显著成果归来的“游子”给予了极高的礼遇。长聘副教授的头衔,独立的办公室和实验室,充裕的启动经费,无不彰显着重视。
      他带回来的微生物菌剂、生物农药技术,以及针对西北农户需求的农机改良方案,都是实实在在能落地、能转化的成果,申报专利保护势在必行。
      然而,只有顾砚自己知道,驱动他做出这个选择的,除了学术抱负和乡土情结,还有一个更深沉、更顽固的执念——那个困扰了他整整六年的谜团。

      这六年,他并非对萧然一无所知。
      读研的那几年,寒暑假回A市时,他远远地见过萧然几面。
      他知道萧然退学后,被一个同学拉进了专利代理行业。他见过萧然行色匆匆地进出写字楼,脸上带着初入职场的青涩。他甚至远远看到过萧然下班后,在街边小摊独自解决晚饭的身影,孤独而倔强。
      后来,他去了西北,项目任务繁重,环境艰苦,通讯不便,一扎就是两年。那片广袤而严酷的土地吞噬了他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也隔断了他对萧然消息的追踪。
      但他心里那个疑问从未消失。
      为什么?
      当年,萧然明明已经考上了!
      他亲眼看过那张和他同一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萧然捧着它,眼睛亮亮的,脸上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六月的毕业季,阳光灿烂。
      萧然告别本科校园,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北京,甚至没来得及和他多温存几天,就兴致勃勃地跟着新导师一头扎进了秦岭深处,进行为期两个月的野外实习。
      临行前,萧然还在兴奋地规划着开学后要选什么课,畅想着周末要去哪里逛,信誓旦旦地说这次一定要跟上他的脚步,再也不落后了。
      顾砚笑着揉他的头发,说他傻,说以后有的是时间一起走。
      一切,都美好得如同盛夏最绚烂的晚霞。
      为什么仅仅两个月之后?就在实习结束、正式开学前夕?为什么一切都天翻地覆?
      萧然实习回来了。
      人回来了,心却像彻底换了。
      没有解释,没有争吵,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告别。只有冰冷到骨子里的决绝——他要退学,他要分手,他拒绝见面,拒绝沟通,切断了与顾砚的所有联系。
      他走得那样快,那样彻底,仿佛过去三年的感情,那些一起规划的未来,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泡影,被他亲手戳破,连一丝痕迹都不愿留下。
      顾砚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他疯了一样地找,电话打到关机,短信石沉大海。
      他联系萧然的同学、朋友,得到的都是茫然和支支吾吾。
      顾砚不顾一切地冲回A市,萧然依旧不愿意沟通,他收拾东西搬出了他们一起住了三年的公寓,只留下一句“别再找我了”。
      之后,顾砚就被导师紧急的项目召回了北京。
      那段时间,他像个行尸走肉。白天被繁重的学业和实验淹没,夜晚却被巨大的困惑和痛苦吞噬。
      他想不明白,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到底秦岭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那个满眼星光、说要永远在一起的萧然,变成了一个冷酷的陌生人?
      他试过忘记,用学术的攀登、用身体的极限挑战来麻痹自己。他以为自己成功了,至少在西北的烈日风沙里,他很少再想起。
      可当他重新踏上A市的土地,那个被强行压下的疑问,瞬间以百倍的力量反扑回来。
      他必须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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