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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个泥娃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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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厕所的方向传来。
许念安和村长同时转头,就见凌骁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他整张脸皱成一团,用手掌死死地摁着口鼻,指缝都发白了。
他冲到院子里,弯下腰,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抑制不住的干呕声,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许念安赶紧上前,手刚碰到他的背,就被他猛地推开。
“yue——别碰我!”凌骁踉跄两步,扶着自己的膝盖,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对鼻腔的又一次酷刑。
那股浓烈的恶臭像是有了实体,黏在他的舌根和喉咙里,挥之不去。
“这……这他妈是什么生化武器?!yue——”
许念安脸上掠过一丝歉意,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手指。
“那个……是旱厕。你……还好吗?”
一旁的村长,摇摇头,晃晃悠悠的走了。
等凌骁舒服点后,许念安便帮他拖着他的行李,去房间。
许念安在前头默默带路,凌骁皱着眉,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局促。
许念安边走边看向身后:“以后我就叫你‘凌骁哥’可以吗?”
听村长说,这个城里人今年20岁了,在国外留学刚读到大三。
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
凌骁皱着眉,不耐烦道:“随便你!”
“好。”许念安点点头,应了声
走到最尽头,有一件敞开门的房间。
许念安指了指里面,声音有些忐忑:“凌骁哥,你之后就住这,成吗?”
凌骁扫了一眼房间,目光在其中巡游。
他的眉头从看到房间起就没松开过,嫌弃几乎都要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只见房间里放在一张大床,蓝白色的土布床单铺得平平整整,一股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淡淡飘来,和这破房子的霉味格格不入。
凌骁暴躁的神经被这丝温暖干燥的气味不经意地抚了一下,但下一秒,眼前环境的逼仄立刻把这丝微弱的好感压得粉碎。
这巴掌大的房间。
一面土墙甚至有些渗水留下的污渍,除了一张旧木桌、一个掉漆的柜子,就只剩那张床了。
“这地方还没我家衣帽间大。” 凌骁在心里骂了一句,光是站在这儿,他就觉得浑身刺挠。
看他明显是抗拒住这屋的,许念安小心翼翼开口:“要不然,去我屋看看?”
凌骁额头青筋跳了跳,从鼻腔里挤出个‘嗯’字。
不情不愿跟着许念安来到他的房间后,凌骁站在门口就再也不想进去了。
......这房间还没刚刚那间好呢。
房间只有巴掌大就算了,窗户也只有巴掌大。
凌骁打量了下没有阳光照进来、黑乎乎的房间。
他沉默两秒,艰难开口:“就...就刚刚那间吧。”
许念安松了口气,帮他把那个硕大、昂贵的行李箱拖回房间,轻轻靠在墙边。
凌骁几乎是立刻就扑了过去,“咔哒”一声掰开密码锁,掀开了箱子。
里面是他那个世界的残片:精心熨烫的衬衫、叠放整齐的羊绒衫、各种瓶瓶罐罐的护肤品,以及几双用防尘袋包好的球鞋。
一切都保持着都市丽人的秩序感,与这个灰扑扑的房间格格不入。
他拎起一件白色衬衫,衣领挺括,还带着高级洗涤剂的淡香。
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想找个衣架挂起来,手指却只摸到墙面粗糙、甚至有些掉粉的土灰。
“艹,连个衣柜都没有?” 他低声骂了一句,捏着衬衫的肩膀部位,徒劳地举在空中,像个找不到支点的笨拙雕塑。
最后,他彻底失去了耐心。
那双惯于操控方向盘和游戏手柄的手,对折叠衣物毫无概念。
他胡乱地将衬衫对折了一下,昂贵的面料被他揉得窸窣作响,皱成一团,然后粗暴地塞进了那个掉漆的木抽屉里。
抽屉开关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在抗议这粗暴的对待。
这仅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他拿起一条羊绒围巾,犹豫了一下,最终和一双袜子卷在了一起;看到一瓶昂贵的精华液,他环顾四周,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它塞在一堆毛衣中间,仿佛这样就能给它一点缓冲。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外行人的迟疑和错误判断。
他不是在整理,而是在将他过去的优渥生活,强行填塞进这个根本无法容纳它们的、贫瘠的空间里。
每塞进一件东西,他脸上的烦躁和不耐就更深一分。
许念安看着他笨拙的动作,迟疑片刻,忍不住开口:“凌骁哥,需要帮忙吗?”
凌骁身子一僵,很快恢复正常:“不用,我自己可以!”
许念安点点头,没再坚持,身子一转就去做饭了。
凌骁掏出手机还有ipad,看到没电之后,赶紧拿着充电头找地方给他的高科技续命。
主要是他怕错过什么重要消息。
结果把整个房间都找遍了,就只有一个能用的插头!
“干!”凌骁气恼的把关了机的ipad砸到床上。
他憋着一肚子火气继续收拾房间,东西砸的‘嘭嘭’响。
其中一件他最爱的白体恤,还掉在了地下,沾上了很多泥巴。
凌骁这才注意到,自己鞋上全是泥,把房间也踩的脏兮兮的。
他低头看了看翻的有些凌乱的行李箱,又看了看简陋的房间还有污泥遍布的地。
眼睛用力的闭上,希望自己再睁开眼后,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是幻觉。
一个小时后。
许念安把做好的两菜一汤端上桌,拍了拍妹妹的头,轻声吩咐:“去叫凌骁哥吃饭。”
许朵朵乖乖点了点头,去凌骁房间找他了。
不一会儿,许念安就见妹妹一个人跑过来。
他双眼微微睁大,疑惑道:“凌骁哥不吃晚饭吗?”
许朵朵摇摇头:“不是,凌骁哥哥房间还没收拾完呢!”
这都快一个半小时了,凌骁还没收拾好。
“唉——”许念安叹了口气,正准备去帮他一块收拾的时候。
“安……安安……” 里屋传来一阵气若游丝、夹杂着痰音的呼唤,接着是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许念安脸色微变,转身快步进了隔壁屋子。
他上前扶起奶奶,给他顺了顺背:“奶奶,咋醒了?渴不?喝口水不?”
“城……城里那个金贵娃娃……来了?” 老人的声音嘶哑,喘不上气。
许念安点点头:“下午就到了,您放心吧。”
许奶奶呼吸终于平顺了,她拍了拍孙子的手背,嘱咐道:“城里来的小娃娃,好生照顾啊。”
许念安笑着点点头:“知道了奶奶,您别操心了。”
说完,就让奶奶躺下继续休息了。
他关好奶奶的门后,就看见凌骁坐在饭桌前。
他赶紧上前帮凌骁盛了满满一碗饭。
凌骁端着碗,看着桌上简单的炒青菜和唯一的煎蛋,鼻尖似乎又隐隐萦绕起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胃里一阵翻腾。
他勉强扒拉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全程黑着脸。
临近睡觉的时候,凌骁趿拉着鞋,蹭到许念安门口,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磨磨唧唧问他。
“喂……那什么,青川镇在哪个方向?”
许念安楞了一瞬:“怎么了?凌骁哥你是想去镇上吗?”
凌骁眼珠子转了转,不耐烦道:“啰嗦!你给我指一下就好了!”
许念安点点头,乖乖抬起手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朝着右手边那个方向一直走就是了。”
凌骁干巴巴吐出一个知道了后,就转头回屋了。
————
清晨的雾气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寂静的白鹭村。
许念安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给城里来的矜贵客人蒸了个鸡蛋当早餐,便提着镰刀准备下田埂。
村里早上静悄悄的,年轻人都出去了,只剩下他们这些老弱妇孺守着这片山,去一趟二十多公里外的镇上都得费半天劲。
他刚走出没几步,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喊声。
抬眼望去,只见张婶正深一脚浅一脚地从田坎那头跑来,拼命朝他挥舞着手臂。
许念安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停下脚步,眯眼望去。
张婶跑得气喘吁吁,声音被风撕得破碎——
“念、念安!……哎呀不好啦!……”
许念安赶紧迎上前几步,心头莫名发紧:“张婶,怎么了?出啥事了?”
张婶跑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是、是你家那个城里来的金贵少爷!……他、他掉到村口坡上田坎底下去了!!”
许念安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手里的镰刀“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见人呆住了,张婶赶紧拉着他的手就跑。
许念安被拽的趔趄了两步,反应过来后赶紧加快脚步跟着她。
天还蒙蒙亮,路还看不大清楚。
许念安在这土地上长大,即使天光晦暗,也能凭着记忆和感觉跑得飞快。
没跑多久,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从头到脚都糊满了黑泥的人形,每走一步,沉重的泥浆就从身上往下掉坨坨。
他走路的姿势极其别扭,像是个关节生锈的泥偶。
许念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冲上前去。
直到凑近了,看清凌骁虽然满身泥泞但四肢健全、还能自己走路时,那口紧绷着的气才猛地松了下来。
紧接着,看到他那副前所未有的滑稽模样,再也忍不住地爆发了出来。
“哈哈哈……凌骁哥你……你没事吧?哈哈哈……”
许念安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完全没注意到那泥塑般的人影身上,正散发出滔天的怒气。
也许是身上泥敷的太厚了,让人根本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