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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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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秀大道465号，这里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明亮秀丽的疗养院。道路两旁，种着郁郁葱葱的银杏，院里围了一池水，养着几尾红鲤，它们见了人，纷纷绕开荷叶张嘴讨要吃食。往里走几步还能时不时看到精心修剪的旁逸斜出的各色盆景，露根的苏铁、蟠干的黄荆、曲枝的杜鹃等等。其中只杜鹃稍有衰颓，想必是盛夏的缘故，花枝顶上显得干枯。
这样好的院落，可惜来的人没有心情好好欣赏。大约是曲意的伤风感冒不曾完全好，这趟匆匆下山，他又发起低烧来。申明简不顾曲意嘴硬逞强，带着他就近找了个旅馆住下，行程上耽搁了几天，但曲意人一直有些恹恹的。申明简劝了几次叫他先回去，由自己去拜访长辈并解释丧葬事项，可是曲意心里装了事儿，总觉得是他自己思虑不周，误了母亲与友人，见他一心一意要跟着，申明简便只好由着他。
短短几日，曲意又瘦了一大把，下巴肉捏不出来了，尖得有些出来，他眼眶微凹，显得眼珠更大，头发也是一把蓬草似的，倒叫申明简不忍多看。
“次次生病都要这样受折磨么？”
曲意浑不在意，十分习惯了似的：
“小时候经常这样，后来多亏了有李医生，他给我打吊瓶吃药，慢慢就好很多了。”
申明简这些天听“李医生”三个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跟他倒是要好。”
“当然啦，他能救我呀。”
他们走在落着树荫的明秀大道上，有风吹来，并不太闷热。
“哥，到了。”
顺着曲意手一指，一扇刷白的疗养院大门打开着，一名护工同一位精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女士正站在门前。
“曲先生，好久不见。”
曲意迎上去和这位女士握手：
“胡院长，早上好，这是我哥哥，姓申。”
胡院长挑了挑眉：
“莫非是省城申家？”
这个疗养院即使是院长也佩戴着工牌，她叫做胡艳，另一个年轻的女护工叫做胡敏。申明简扫了一眼，冲她点了点头：
“你好，胡院长。”
曲意问道：
“院长，我阿姨最近怎么样呀？”
“清醒的时候不多了，你们自己去看看她吧。小敏，给先生们带路。两位，不好意思，我最近有不少材料要整理申报上去，你们自便。”
胡敏是个洋溢着温馨与甜美的姑娘，脸上一直挂着一缕和煦的笑容：
“跟我来吧，林阿姨这会儿在乘凉呢。”
他们一路走过去，申明简只一眼就把这间构造并不复杂的疗养院看清楚，他顺带把这里和恩歇别墅比较了一下，最终还是觉得越山上更加舒适，更有利于曲意成长生活。曲意今天不大咳嗽了，鼻子也畅通了许多，他的目光偶尔会放在院子里种植的花木上，并不停留多久，很快便别开眼去。
一位瘫坐在轮椅上的女士就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过来，这便是林倩了。但申明简很难把她跟记忆里的倩倩阿姨联系起来。林倩，曾经是那样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同他们母亲结义金兰，在省城并称双姝。现在却瘫痪在床，肥胖因子挤满了她的血管。她一双无力的手放在腿上，大拇指不受控制地别在掌心里，此时的她怕是再也无法举起照相机了。
曲意在申明简耳旁轻声说道：
“糖尿病，中风。”
曲意趴到林倩的轮椅旁边，喊她：
“倩倩阿姨，阿姨，是我呀，您还记得我吗？”
林倩的眼珠子转动得缓慢，这时申明简才意识到，原来她不是看着他们走过来了，而是目光难以聚焦，只能由着它们任意放空着。
陈倩终于把目光移动到来人脸上，她先看到了站在正前方的申明简。申明简开口说道：
“阿姨，我是申明简，您给我拍过照的。”
林倩就这样盯着他，一旁的三个人都很有耐心，并不催她，让她自己尝试着去思考。
不知病人的脑海里时间流逝是如何的，当头顶的银杏叶再次沙沙摇晃时，林倩终于缓缓开口了：
“你……明……优……”
申明简立刻说道：
“明优是我姐姐，我是明优的弟弟，明简。”
“……明……简”
“对，是我。”申明简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上没有一丝力气。
曲意也主动往她眼前凑：
“阿姨，我呢，记得我吗？”
但林倩似乎又回到了她原本的自我的世界里，不再吭声了。
曲意皱着眉，问向一旁的护士：
“我阿姨这样多久了？”
胡敏说道：
“少说半年了，院长办公室都有医疗记录的，曲先生想去看看吗？”
“半年？我怎么不清楚？”
“先生，林阿姨的病我们一直是直接向文鸢夫人直接对接的。上个月我们照旧打电话到府上，但是没有接通。”
曲意不吭声了，上个月他们的母亲病情加重，家里忙得人仰马翻，少接一通电话谁都顾及不上。
“我母亲，文鸳夫人，她刚刚过世。”
“呵！呵！”林倩似乎是听明白了这句话，她突然瞳孔放大，像一条缺水的鱼似的大口喘着气。
胡敏立马推起轮椅：
“回房间，上呼吸器，快！”
申明简和曲意忙去推门，三人一路小跑，终于给林倩戴上了呼吸器。
林倩双眼向上翻，露出大片眼白，直到吸了好一会儿氧气，才调整过来。她目光湿润着看着曲意，曲意和申明简各握着她一只手，给她使劲搓着，防止痉挛。另有两个护士给她按摩脚背和小腿，胡敏慌慌忙忙跑去找院长了。
“你们说了什么？”
胡院长面带怒气赶来，给林倩推了一针药剂。
“她平时神智难得清楚，不能受刺激，这下好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胡院长气得要赶人了，曲意张了张嘴，但都被她堵了回去。申明简把曲意挡在身后。
“院长，家母亡故，我们遵从她的意愿不敢大肆做讣告，但林阿姨与我母亲情谊深厚，因此我们特来看望并告知她的。”
胡院长愣住了，她慢慢冷静下来，甚至显得几分迷茫：
“什么？”
“我们是来探望林——”
“不，前一句，你说谁亡故了？”
申明简和曲意对视一眼，说道：
“家母，文鸢夫人”
“这，怎么会呢……”
胡院长低声喃喃着，她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不忍的表情。
“怪不得，怪不得上个月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我原以为，原以为她……她葬在哪儿了？”
曲意回答道：
“越山后头。”
“啊，葬到山里去了？也好，也好。”
胡院长走到门口去，手把着门框，她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一点什么，但最后也只是留下了一句：
“我还有事，你们难得来，就在这儿陪陪林倩吧。”
胡院长带着几名护士走了，留下曲意兄弟二人坐在房内，申明简怎么看都觉得那院长十分奇怪。
“小意，这位胡院长跟妈交情很深么？”
曲意一脸茫然：
“没有听说过啊，我印象里妈都很少跟这边通话的，基本只是派人送送东西过来。”
“上次通话是什么时候？”
曲意苦思冥想，依旧不大确定：
“我知道的应该是去年圣诞前几天，除了送了东西过来，妈还在电话里跟倩倩阿姨聊了一会儿天。”
“聊的什么知道吗？”
“这不清楚，不过无非就是问问身体情况。但挂了电话妈脸色就不大好了，因为那时候阿姨手已经开始发抖，握不住东西。”
曲意对于院长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也一头雾水。在他概念里，这座疗养院只是母亲的一处投资之一，母亲出钱维系它的经营，院长出人出力，重点看护的对象就是林倩阿姨。阿姨听闻母亲过世的消息一时激动是情有可原，但院长呢？胡院长刚刚的情绪波动很大，一言一行都透着对逝者的不舍，最后更像是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这一点都不像员工下属对待投资商老板的样子。但曲意从来不知道她们之间是否有交情，他一直以为这里唯一要关注的只有林倩一人而已。
“哥，都是我的错。”
“嗯？”申明简在试图厘清这里头的关系，但被曲意打断了。
“本来也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及时来通知消息。这会儿贸贸然过来，不仅冲撞了倩倩阿姨，还把院里也搅得不得安宁。”
申明简揉了一把他的头：
“别多想了，我跟大姐也没想得起来，你不用一个人背。”
曲意未曾继承什么资产，他有些不好意思：
“哥，其实这边一直是妈出资的。”
“这儿是妈造的？”
“不是，妈应该是做慈善，她每年除了给阿姨缴费，还会捐一笔钱维持运作。”
申明简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放心，既然是妈妈的意愿，我和大姐都会继续做下去的。你在这边待一会儿，我去跟院长谈。”
“好。”
整座疗养院的建筑并不十分大，十分静谧。走廊上向外看去能见到几位老人在护工的搀扶下慢慢散步。办公室和药品存放室挨在一起，都设在二楼，这是一个位于疗养院正中间的位置。
申明简敲了敲院办的门。
“进。”
他一进去，就察觉到胡院长刚刚哭过，她将纸巾揉成一团丢掉，继而掩饰性地戴上眼镜。
“申先生，是林倩不舒服吗？”
“不，阿姨还在睡。”申明简坐到办公桌前的沙发椅上，说道：
“胡院长，我母亲过世，我将继续承担阿姨的一切费用。一直以来的捐助也不会断。”
“啊，多谢。你们都很慷慨，我替病人们感谢你。”
“院长，我其实刚从前线回来，与母亲多年未见是我一大憾事。”
申明简半垂着头，眼中流露出落寞。从这个侧着的角度看，他的神情有几分像极了他的母亲。胡院长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她走到一旁拿茶瓶给他倒水。
“节哀。”胡院长说道。
申明简忽然殷切地看向她：
“院长，你同我母亲熟悉吗？能不能跟我讲讲她的事情？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以后只能在心里怀念她了。”
胡院长公事公办的严肃态度在节节软化，她嘴上还在试图推辞：
“没有太熟悉。”
“不，院长，我相信母亲一定十分信任您，不然她怎么会放心把倩倩阿姨交给您呢？”
申明简继续说道：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母亲离世，想必您也很伤心，晚辈不该——”
“若你们不是她的孩子，不然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就这样走了。”胡院长说道，她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两手拇指都掐进了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