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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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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冰号”如同一条濒死的巨鲸,沉默地滑入小行星带深处一片相对空旷的阴影区。舰体外壳上遍布焦痕和撕裂的创口,右侧引擎彻底熄灭,只剩下左侧引擎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动力,发出疲惫不堪的低沉嗡鸣,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罢工。内部的紧急照明系统大多损坏,只有零星几盏红灯在弥漫的烟雾和刺鼻的焦糊味中闪烁,将一张张惊魂未定、沾满血污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暂时的安全并未带来丝毫松弛。幸存的觉醒者们蜷缩在舰桥和相连的通道里,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呻吟交织,空气中漂浮着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无感。他们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角落。
凯尔跪在那里,丽拉的头枕在他的腿上。他用自己的衣襟蘸着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点净水,极其小心地擦拭着她脸上、颈间已经半干涸的暗红血渍。那些从七窍中流出的血,像一道道狰狞的诅咒,刻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每一次那细微的起伏停顿稍久,凯尔的心脏就像被冰冷的铁钳狠狠夹紧,直到下一次呼吸艰难地续上,才敢稍稍喘息。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在她身上,指尖因恐惧而微微颤抖,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暖和她冰冷的手腕,感受那底下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世界缩小到只剩下她微弱的呼吸和冰冷的体温。
米拉靠在另一侧的舱壁阴影里,看着这一幕。她脸上的血污已经凝固,显得僵硬而冰冷。她看着凯尔那副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怀中那个女人的姿态,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和痛惜。那眼神,像烧红的针,一根根扎进她的心底最深处。
她救了他两次。一次在通道里砸碎了叛徒的头颅,一次在舷梯上试图用吻挽留。可他的目光,从未为她停留得如此长久而专注,从未为她流露出如此刻骨的情绪。
一种混合着剧痛和酸涩的怨恨,在她胸腔里无声地发酵、膨胀,几乎要撑裂她的肋骨。
“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个年轻的觉醒者打破沉寂,声音嘶哑,带着未散的惊惶,“船快不行了,后面肯定还有追兵……”
他的话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细微的涟漪。幸存者们抬起头,眼中重新被茫然和绝望占据。
“还能怎么办?等死吗?”另一个声音绝望地回应,带着哭腔,“公主殿下她……她还能再救我们一次吗?”他的目光扫过昏迷的丽拉,那眼神里掺杂着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畏惧,仿佛在看一件不可控的、威力巨大却随时可能自毁的武器。
这话刺痛了某些人,也点燃了另一些人。
“没有她,我们早就死在码头了!你这是什么话!”一个曾经跟随米拉较久的觉醒者立刻反驳,但他反驳时,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米拉的方向。
“可她毕竟是西兰人!”又一个声音响起,尖锐而充满疑虑,“谁知道她醒来后会不会……会不会觉得我们拖累了她?谁知道她动用那种力量,会不会被索维林追踪到?”
猜忌和恐惧,如同迅速滋生的霉菌,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幸存者本能地按照之前隐约的倾向,分成了模糊的两派。一派更倾向于信任和依赖丽拉那非人的力量(以及她所代表的、凯尔的选择),另一派则下意识地聚集在看起来更“可靠”、更“同类”的米拉周围。
米拉感受到了那些投向她的目光。那里面有依赖,有寻求认同的渴望,更有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和转嫁而来的怨气。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那团灼热的硬块,站直了身体。她不能倒下,尤其是在那个女人奄奄一息的时候。
“托里克,”她的声音努力保持镇定,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立刻评估舰船损伤,列出最急需修复的部分清单。还能动的人,分成两组,一组负责警戒监控,一组跟我去底舱看看能不能找到备用零件和工具。”
她的指令清晰而务实,瞬间将众人从无用的恐慌中拉回现实。几个觉醒者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挣扎着起身响应。
“埃林多,”米拉转向一直沉默地站在主控台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护卫队长,“我们需要你提供帝国追击舰可能的搜索模式和这片空域的信息。”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意味——看看你这个前帝国护卫,现在到底站在哪一边。
埃林多缓缓转过头。他额角的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但鲜血又渗了出来,沿着他冷硬的侧脸滑下。他的目光先是在米拉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看透她所有强撑的镇定和底下翻涌的私心。然后,他的视线越过她,落在凯尔和昏迷的丽拉身上,尤其是在丽拉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忠诚、痛苦、一种被悖逆命令的负罪感,以及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守护意志。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布满雪花点的扫描屏幕。这是一种默认,也是一种界限分明的姿态:他的合作,仅仅基于保护公主生存这一最高优先级。
米拉得到了她想要的回应,却并没有感到多少胜利的快意。埃林多那沉默的忠诚,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她此刻处境的尴尬和凯尔那边不容置疑的重心。
她咬紧牙关,转身准备带领小组离开舰桥。
就在她经过凯尔身边时,凯尔忽然抬起头。
他的眼睛因疲惫和担忧布满血丝,但看向她时,却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请求:“米拉,拜托,找找看有没有医疗舱或者还能用的治疗仪,她需要……”
他的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猛地捅进了米拉刚刚强行压抑下去的情绪核心。
所有强装的冷静和理智瞬间崩塌。她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睛死死盯住凯尔,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愤怒和刺痛而变得尖利扭曲:
“她需要?!凯尔!你看看四周!看看我们!这艘破船需要!这些等着救命的人需要!你只看得见她一个人吗?!她是你用所有人的命换来的宝贝,我们就是可以随便消耗的破烂吗?!”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舰桥里回荡,充满了血淋淋的控诉和绝望的嫉妒。
所有忙碌的人都停下了动作,震惊地看向他们。
凯尔似乎被她的爆发震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只是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了丽拉,仿佛那是他唯一不能失去的浮木。
米拉看着他那个保护性的动作,最后一点期望彻底粉碎。她眼中涌上剧烈的酸涩,却被她狠狠地逼了回去,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你放心,”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尊贵的公主殿下,我们会‘好好’照顾的。”
说完,她猛地转身,大步离开舰桥,背影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铁。
裂痕,从未如此清晰而深刻。
而就在这内部矛盾激烈爆发的当口——
滴!滴!滴!
扫描台上,一个被埃林多勉强修复的远程预警传感器,突然发出了尖锐而急促的警报!
一个微弱但清晰的高速信号,正从遥远的方向,精准地朝着他们藏身的小行星带疾驰而来!
不是迷航的陨石。
那信号特征,属于帝国最顶尖的、执行特种猎杀任务的隐形侦察舰。
索维林的猎犬,已经嗅到了他们的血腥味。
真正的宁静,从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