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隔音壁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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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见屿站在家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准备潜入深水。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紧接着，门内传来的争吵声如同实质的浪潮拍打在他脸上。
“......说过多少次了！那笔钱是给见屿交补习费的！”一个尖利的女声喊道。
“补习费？就他那样子补有什么用？还不如......”男声浑浊而不耐烦。
林见屿轻轻带上门，试图不引起注意地溜向自己的房间，但事与愿违。
“站住！”父亲林国伟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满身酒气，“回来也不叫人？养你有什么用！”
母亲王桂芳从厨房探出头，冷眼看着，“饭在锅里，自己热。还有，给你小姨发个信息，说学校要交资料费，五百。”
林见屿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上周才要过...”
“上周是上周！你以为钱能自己生出来啊？”王桂芳提高声音，“要不是你，我们至于过得这么紧巴吗？一点不知道感恩！”
那些话语如同针尖，密密麻麻地刺入皮肤。林见屿闭上眼，感觉耳中的噪音又开始嗡鸣，将父母后续的争吵扭曲成模糊的声波。
他快速走进自己狭小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从书包里掏出耳机戴上，播放起白噪音——雨声，这是他最近找到的能稍微抵挡外界嘈杂的方法。
手机屏幕亮起，是小姨的信息：「见屿，新学校怎么样？同学友好吗？需要什么就跟我说」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回复：「都很好，不需要什么，谢谢小姨」
他没有提钱的事。
第二天清晨，林见屿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教室。空无一人的空间让他能够正常呼吸。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出课本预习，享受这短暂的宁静。
同学们陆续到来，教室渐渐被各种声音填满。林见屿不自觉地绷紧神经，试图过滤掉那些无意义的闲聊和笑。
“早啊，同桌！”叶栖迟带着一身阳光和活力闯入他的视野，放下书包时不小心碰到了林见屿的胳膊。
林见屿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
叶栖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啊，没注意。”他自然地坐下，开始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课本、笔记、一个篮球钥匙扣，还有一盒牛奶。
“吃早餐了吗？”叶栖迟晃了晃牛奶盒，“多带了一盒，给你？”
林见屿摇摇头，视线落在自己的书上。
叶栖迟没坚持，自顾自地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侧袋掏出一小包耳塞。
“喏，给你。”他把耳塞推到林见屿桌面上，“昨天看你好像对声音很敏感。这个是降噪耳塞，我表哥乐队排练时用的，说效果很好。”
林见屿怔住了，他看着那包未拆封的耳塞，又看向叶栖迟。那双眼睛明亮而真诚，没有任何试探或怜悯，只是单纯的友好。
“为什么...”林见屿轻声问。
叶栖迟耸耸肩，“就觉得你可能需要。试不试随你啦。”说完就转过去和前座的同学讨论昨晚的球赛了。
林见屿小心地拿起那包耳塞，放进笔袋里。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像是黑暗中突然照进一束光，既温暖又令人不安。
语文课上，老师布置了小组讨论任务，要求四人一组分析一首现代诗。教室里立刻响起移动桌椅的声音和同学们组队的喧闹。
林见屿僵在原地。小组活动对他来说总是煎熬，没有人会主动找他，而他也不知道如何加入别人。
“同桌，和我们一组吧？”叶栖迟的声音响起，他已经和前座的两位女生组好了队，正把桌子拼过来。
前座的女生之一，陈雨欣，微微皱眉但没说什么。另一个短发的女生倒是热情地招手：“快来，我们正好缺一个人。”
林见屿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把自己的桌子挪过去。
“我是李薇，她是陈雨欣。”短发女生自我介绍道，“我们知道你，林见屿对吧？初中时好像在我们隔壁班。”
林见屿点点头，没说话。
叶栖迟已经进入正题：“所以这首诗，我觉得作者是想表达一种被束缚渴望自由的情绪...”
小组讨论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主要是因为叶栖迟和李薇负责了大部分对话，陈雨欣偶尔补充，而林见屿只需要偶尔点头或摇头。他注意到叶栖迟很擅长引导讨论，总会不经意地把话题抛给他：“见屿你觉得呢？”但又不强求他一定回答。
有一瞬间，当叶栖迟说到“这里的比喻可能是在描述心灵被压抑的感觉”时，他们的目光相遇了。林见屿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叶栖迟能理解他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
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叶栖迟那么阳光开朗，怎么可能理解黑暗中的生活？
下课时，李薇转过头来：“林见屿，你文笔是不是很好？我记得初中时你在作文比赛得奖了。”
林见屿愣了一下，没想到有人会记得这件事。他再次点头，声音几乎听不见：“是很久以前了。”
“那下次写作任务就靠你了！”李薇笑着说，笑容真诚而友好。
课间操时间，林见屿以身体不适为由留在教室。他从窗户望出去，看到操场上整齐排列的学生队伍，叶栖迟站在男生队伍前列，动作标准而充满活力，仿佛每个细胞都在享受运动。
那么遥远，林见屿想。他们像是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午休时，林见屿又一次躲进了图书馆。这次他特意选择了更隐蔽的角落，不希望再被人找到。他从书架上随意取下一本诗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果然又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还是出现了。叶栖迟端着餐盒，笑嘻嘻地出现在书架尽头。
“给你带了食堂的包子，豆沙馅的，应该合你口味。”他自然地坐在林见屿对面，“不介意我在这吃吧？教室里太吵了。”
林见屿其实很介意，但说不出口。他默默接过还温热的包子，小口吃起来。
叶栖迟边吃边翻看林见屿放在桌上的诗集，“哇，这么深奥？你能看懂吗？”
“有些能。”林见屿轻声回答。
“厉害，”叶栖迟真诚地说，“我一看诗就头疼。对了，下周班级要组织篮球啦啦队，女生们都报名了，你要不要也来看看？”
林见屿摇头，“我不适合这种场合。”
“来吧，就当给我加油？”叶栖迟眼睛亮晶晶的，“我打球还挺帅的，不骗你。”
那种明亮让林见屿几乎睁不开眼。他不懂叶栖迟为什么如此执着地接近自己，这种关注让他既渴望又害怕。
“我考虑一下。”最后他妥协道。
叶栖迟胜利般地笑了，露出那颗若隐若现的酒窝。
下午物理实验课上，老师要求两人一组完成电路实验。自然，叶栖迟和林见屿成了一组。
“我来连接电路，你记录数据怎么样？”叶栖迟分配任务，然后专注地开始组装那些电线和小灯泡。
林见屿点头，拿起实验手册。他注意到叶栖迟做实验时非常专注，眉头微微皱起，与平时嬉笑的样子判若两人。当小灯泡终于亮起来时，叶栖迟高兴地打了个响指：“成功了！同桌你看！”
那一刻，叶栖迟眼中的光芒比实验用的灯泡还要亮。林见屿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头记录数据。
“你其实很聪明，”叶栖迟突然说，“昨天物理课上，我稍微提示一下你就全明白了。”
林见屿没有回应。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大多数时候，那些知识被淹没在脑中的噪音里，需要极大的努力才能打捞上来。
实验结束后，他们一起收拾器材。叶栖迟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林见屿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
“抱歉。”叶栖迟迅速收回手，罕见地露出一丝尴尬。
林见屿摇摇头，感觉被触碰的地方微微发烫。
放学后，林见屿正准备悄悄离开，却被班主任李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见屿，这几天感觉怎么样？跟得上进度吗？”李老师关切地问。
林见屿点头。
“那就好，”李老师微笑，“叶栖迟同学主动提出要帮你补课，你觉得怎么样？”
林见屿愣住了。叶栖迟要帮他补课？
“当然不是强制性的，”李老师补充道，“只是觉得如果你需要，有个同学帮助会更好适应。”
“为什么？”林见屿脱口而出。
李老师似乎有些意外，“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林见屿声音很轻。
李老师思考了一下，“栖迟是个热心的孩子，作为班长，他经常帮助同学。不过...”她停顿了一下，“他似乎特别关心你。”
林见屿走出办公室时，头脑一片混乱。叶栖迟是班长？他从来没提过。而且“特别关心”是什么意思？怜悯？责任？还是别的什么？
他在校门口看到了正在等他的叶栖迟。
“李老师跟你说了？”叶栖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觉得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
“我不需要怜悯。”林见屿打断他，声音比预期中要冷硬。
叶栖迟怔住了，随即认真地看着他：“这不是怜悯。我觉得你很...特别。而且我相信如果你适应了，会很出色。”
特别。这个词在林见屿脑中回荡。从小到大，他被贴过很多标签：怪异、孤僻、脆弱......但“特别”还是第一次。
“为什么？”林见屿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叶栖迟思考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吗，有时候在篮球场上，最安静的那个球员反而最值得注意。因为他们不是在喧哗中表现自己，而是在沉默中观察全局。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比喻出乎林见屿的意料。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看待他的沉默 。
“我......”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用现在回答，”叶栖迟笑道，“考虑一下补课的事？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教别人能让自己学得更扎实。”
林见屿最终点了点头，“我考虑一下。”
回家的路上，林见屿第一次没有立即戴上耳机。城市的噪音依然存在，但似乎不再那么刺耳。他想起叶栖迟送的耳塞，从口袋拿出来试戴了一下。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那些车流声、人声、施工声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不再是直接攻击他神经的利器。
这是一种陌生的体验——不是完全的寂静，而是有选择地屏蔽。他仍然能听到世界，但世界不再能伤害他。
那一刻，林见屿想起了叶栖迟的眼睛，那双总是明亮而真诚的眼睛。也许，只是也许，他可以尝试相信那种明亮。
但当他推开家门，熟悉的争吵声再次涌来时，刚刚萌芽的希望迅速萎靡。现实如同冷水浇头，提醒他两个世界之间的鸿沟有多深。
他躲进房间，给小姨发了条信息：「学校要交资料费，五百元。对不起」
很快，小姨回复：「已转。见屿，照顾好自己，周末我来看看你」
林见屿把脸埋在枕头里，感到一阵刺痛的自责。他利用了小姨的爱，就像父母利用他一样。
手机又亮了一下，是叶栖迟的信息：「明天早餐想吃什么？我家阿姨总是做多一份」
林见屿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没有回复。他把手机静音，塞到枕头底下，戴上叶栖迟给的耳塞。
在隔音壁垒后，世界终于安静了。但有一种声音，他却莫名希望不会完全被屏蔽——那是叶栖迟明亮、温暖的声音，如同晨光穿透迷雾，微弱但坚定。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隔音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