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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裂隙 ...


  •   客用浴室的瓷砖是冰冷的灰,花洒涌出的热水也无法真正驱散那股沁入骨髓的寒意。林疏遥站在水幕下,任由水流冲刷着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洗去今日所有的难堪、震惊和那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以及,那双冰冷眼眸烙在他皮肤上的审视感。

      他洗了很久,直到指尖泛起褶皱,皮肤被烫得微微发红,才关掉水。浴室里没有他的毛巾,他只能用柔软的浴巾草草擦干,换上挂在门后那件明显过于宽大的、质地陌生的男士浴袍。浴袍上带着与这个空间一致的冷冽木质香,这味道蛮横地包裹住他,像一个无处不在的标记。

      走出浴室,客厅里只留了几盏氛围灯,光线昏暗,将家具的轮廓勾勒得模糊而沉默。江烬野不在。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不安的搏动声。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能去哪里。像一株被随意放置的盆栽,与这精心设计的奢华格格不入。最终,他摸索着找到一间看起来像是客房的门,推开门,里面是同样简洁到极致的陈设,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几乎是松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走进去,关上门,将自己陷入那片柔软的床铺。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神经却依然紧绷着,如同拉满的弓弦。窗外的城市之光透过百叶帘的缝隙,在黑暗中切割出几道微弱的光带,横亘在天花板上。

      他盯着那光,脑子里一片混乱。江烬野。这个名字像魔咒一样盘旋不去。那些被强行从记忆深处翻搅出来的少年碎片,与如今这个冰冷、刻薄、掌控一切的男人疯狂交织,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大网。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又为何……找上自己?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有胃部持续不断的、细微的抽痛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他在一片茫然的疲惫中,终于昏沉地睡去。

      睡眠很浅,支离破碎。他仿佛一直在下坠,坠入光怪陆离的梦境深处。

      梦里是夏日炙热的阳光,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还有少年人毫无阴霾的、带着汗水的笑声。他站在树荫下,看着那个身影在球场上奔跑跳跃,像一团灼人的火焰。

      忽然,场景切换。是画室,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落在画板上。那个少年不再是球场上的模样,他靠在窗边,嘴里叼着一支画笔,眼神却异常专注地看着他,说了一句什么……

      说了什么?

      林疏遥努力想听清,但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紧接着,一切温暖的色调骤然褪去!冰冷的雨夜,刺耳的刹车声,闪烁的警灯,周围混乱的尖叫和哭声……还有,一张苍白、冰冷、布满泪水和绝望的少年的脸,那双曾经炽热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他,里面是滔天的恨意……

      “是你……”

      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清晰地穿透梦境,砸在他耳膜上。

      林疏遥猛地惊醒!

      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胸腔。冷汗浸透了浴袍的后背,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黑暗中,他急促地喘息着,那个梦魇的余威紧紧攫住他,尤其是最后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为什么……会梦到那个?

      那是他多年来刻意尘封、不愿触及的记忆禁区。那个雨夜,那场意外,那个破碎的家庭……以及,江烬野当时看他的最后那一眼。

      难道……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猜想猝不及防地钻进他的脑海,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以及粗重得极不正常的喘息声。

      声音来自主卧方向。

      林疏遥的心猛地一提。所有的梦境和猜想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响打断。他僵在床上,屏息听着。

      那喘息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仿佛有人正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在拼命挣扎。在这死寂的深夜豪宅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骇人。

      他怎么了?

      林疏遥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是生病了?还是……

      那个冷漠、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江烬野,会露出如此……脆弱痛苦的一面?

      理智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好奇,不要靠近。那个男人是危险的,是带给他所有痛苦的根源。

      可是……

      那一声声压抑的、仿佛濒临崩溃的痛哼,像细小的钩子,一下下扯着他的神经。

      犹豫了很久。窗外的天光已经透出一点微弱的蟹壳青。

      最终,林疏遥还是咬了下唇,极其缓慢地、悄无声息地下了床。他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像一只警惕的猫,一步一步挪到门边,轻轻拧开了房门。

      走廊里没有开灯,只有尽头主卧室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微弱的光。那痛苦的声音更加清晰了。

      他屏住呼吸,一点点靠近。透过门缝,他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江烬野并没有躺在床上。他蜷缩在靠近落地窗的地毯上,背对着门口,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一只手死死按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紧攥成拳,用力到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的丝质睡袍,此刻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后背,勾勒出紧绷而痛苦的肌肉线条。

      地上散落着一个被打翻的水杯和几片白色的药片。显然,他刚才试图拿药,却失手打翻了。

      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声音,但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破碎的喘息和偶尔无法控制的、极低沉的呜咽,比任何嘶吼都更能传达出一种极致的痛苦。

      这完全不是那个白天里冷漠、傲慢、掌控一切的男人。

      此刻的他,更像一头受了重伤、独自舔舐伤口、戒备而又脆弱的野兽。

      林疏遥站在门外,心脏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攫住。有震惊,有一丝不可避免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茫然无措。

      他该怎么做?

      转身离开,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还是……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江烬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发被冷汗完全浸湿,狼狈地贴在皮肤上。那双总是冰冷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是未散尽的剧烈痛楚,以及一种被窥见脆弱后骤然升起的、近乎凶狠的警惕和戾气!

      “滚!”

      一个字,从他齿缝间挤出来,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怒和驱逐。

      林疏遥被他眼中那瞬间的凶狠吓得后退了半步,心脏狂跳。

      他几乎是立刻转身,逃也似地回到了客房,紧紧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地喘息,仿佛刚刚逃离了什么极其危险的领域。

      门外,那压抑的痛苦声似乎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天,快亮了。

      但林疏遥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看到了那道裂隙,在那冰冷坚硬的盔甲上,看到了一丝不属于强大和冷漠的微光。

      而那道光,让他更加恐惧,也更加……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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