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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无声的惊雷 ...

  •   顾烬不知道自己在那扇冰冷的落地窗前站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际线开始泛出灰白的晨光,稀释了夜晚的浓黑与璀璨,城市从一场喧嚣沉入另一场喧嚣的前奏,他才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僵直中苏醒。
      额头离开玻璃,留下一个模糊的汗印。身体因为长时间的静止而僵硬酸痛,但更深处的疲惫来自于灵魂。指骨上的纹路和胸口的烙印依旧散发着稳定的、低沉的温热,像永不熄灭的余烬,提醒着他与那个存在之间永续的连接。
      塞缪尔没有再出现,但那无处不在的注视感并未消失。它弥漫在空气中,渗透在光线里,蛰伏在每一件昂贵家具的阴影中。顾烬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那注视中蕴含的情绪——一种冰冷的、满足的、如同猛兽饱食后看守着自己所有物的慵懒监视。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这间巨大而空旷的公寓。奢华,冰冷,没有一丝人气。这里不是家,这是一个被精心布置过的囚笼,一个观察皿。
      “酒在那里。卧室在左边第二间。”塞缪尔冰冷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顾烬沉默地走向吧台。酒柜里陈列着各种他叫不出名字、但显然价值不菲的酒液。他随手拿出一瓶琥珀色的威士忌,拔掉瓶塞,甚至懒得去找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口。
      烈酒灼烧着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虚假的暖意,却无法驱散四肢百骸深处的冰冷。他又喝了一口,然后拿着酒瓶,走向塞缪尔指定的那间卧室。
      推开沉重的实木门,里面的陈设同样极简而奢华。巨大的床榻看起来柔软得不可思议,但他没有丝毫睡意。他将酒瓶放在床头柜上,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遮光帘。
      天光彻底亮了起来,但被城市高空的薄雾过滤后,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他像一个被囚禁在塔顶的幽灵,俯视着下方开始蠕动起来的城市血脉。
      复仇完成了。公司还在运转。父亲活着。
      然后呢?
      塞缪尔说要“可持续的、更精致的产出”。产出什么?更多的恨?更多的痛苦?还是……别的什么?
      他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那圈诡异的纹路。它仿佛活物般,随着他的脉搏微微搏动。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拿起什么东西,狠狠地磨掉这层皮肤,哪怕刮骨剔肉,也想将这耻辱的标记去除。
      但这个念头刚起,指骨下的纹路便骤然灼热了一瞬,一股尖锐的刺痛感闪电般窜入神经末梢,带着清晰的警告意味。
      顾烬猛地缩回手,咬紧了牙关。
      看,他甚至不能自由地拥有自毁的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麻木和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需要思考,需要在这绝境中,找到一丝……哪怕是最微弱的主动权。
      塞缪尔似乎希望他继续“经营”那个公司。为什么?只是为了提供一个“观察他成长的舞台”?还是说,这本身也是“产出”的一部分?
      他走到床头,再次拿起那瓶酒,却没有再喝。酒精会麻痹思维,而他需要绝对的清醒。
      他需要回公司。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变得异常清晰。那里或许是他唯一还能接触到“正常”世界的地方,唯一还能让他感觉到自己除了是“塞缪尔的所有物”之外,还是“顾烬”的地方。哪怕那种感觉是如此的虚假。
      而且,他需要弄清楚,在塞缪尔的绝对控制下,他到底还能有多少自主行动的空间。界限在哪里?规则的弹性又有多大?
      他放下酒瓶,走向衣柜。里面果然挂满了适合各种场合的西装和衬衫,全都是他的尺寸,面料昂贵,剪裁精良。他面无表情地挑选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装,一件黑色的衬衫——没有领带。领带像是一种束缚,而他身上的无形束缚已经够多了。
      换上衣服,布料柔软地贴合着身体,却依旧带着一种陌生的、被赐予的感觉。他整理了一下袖口,目光再次掠过指骨的纹路。
      然后,他走向公寓大门。
      手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时,他停顿了一下。塞缪尔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这顶层”。
      会有什么发生?门会被锁死吗?还是会有更直接的“惩罚”降临?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压下门把。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没有任何阻碍。
      顾烬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涌起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不是庆幸,而是一种被精确计算后的屈辱。他的行动范围,果然完全在对方的掌控和允许之内。
      他走出大门,外面是安静的顶层走廊。专属电梯静静地停在那里。他走进去,按下地下停车场的楼层。
      电梯下行过程中,他感到胸口的烙印和指骨的纹路微微发热,仿佛一条无形的锁链正在测量他被放行的长度。
      他的车还停在昨天晚上的位置。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驶出停车场,汇入清晨的车流。每一个步骤都如此正常,却又如此的不真实。阳光照在脸上,窗外是忙碌喧嚣的世界,但他感觉自己像一个从深海打捞上来的标本,与这一切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玻璃。
      “烬核科技”大厦依旧矗立在那里,光洁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晨光,显得冰冷而强大。员工们看到他,依旧会恭敬地停下脚步,喊一声“顾总”,但他们的眼神深处,除了以往的畏惧,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和……更深的忌惮。
      他走进办公室,关上门,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在外。
      办公桌上已经堆放了需要他签署的文件。他坐下,拿起笔,试图让自己沉浸到工作中去。只有在这里,在处理这些冰冷的数据和决策时,他才能短暂地找回一丝熟悉的掌控感——即使他知道,这掌控感的底层,依旧依赖于那个恶魔的力量。
      他召开视频会议,听取下属汇报。他的指令依旧简洁、精准、甚至冷酷,高效地推动着各个项目的进展。没有人敢质疑,没有人敢拖延。公司这架庞大的机器,在他的意志(或者说,在塞缪尔允许他展现的意志)下,继续高效而残酷地运转着。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直到下午,一场与海外重要客户的关键谈判。
      对方代表极其难缠,在一些核心条款上寸步不让,谈判陷入了僵局。会议桌上的气氛变得凝重紧张。
      顾烬坐在主位,面色冰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持续的精力消耗和高度紧绷的神经,让他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痛,注意力开始难以集中。他需要一种突破,一个打破僵局的关键点……
      就在这时。
      他左手无名指指骨上的纹路,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悸动。
      紧接着,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感,顺着那纹路悄然涌入,瞬间洗刷掉了他所有的疲惫感。他的大脑变得异常清晰冷静,感官仿佛被瞬间提升。
      同时,一段模糊的、并非来自于他自己记忆的信息碎片,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是关于对方首席谈判代表一个极其私密的、不为人知的家庭困境,以及他因此可能产生的心理弱点和对某个特定条款的潜在妥协空间。
      这个信息出现得如此诡异,如此精准,直指问题的核心。
      顾烬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是塞缪尔。
      他在“帮助”他。或者说,他在演示如何更“高效”地使用这种力量。
      一股寒意顺着顾烬的脊椎爬升。
      他没有立刻使用这个信息。他尝试依靠自己突然变得清晰的思维,寻找其他的突破口。他调整策略,变换话术,施加压力。
      然而,对方代表虽然额角见汗,却依旧死死咬住底线,不肯松口。僵局仍在持续。
      指骨上的纹路再次传来悸动,这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不耐烦。仿佛在说:有更简单的工具,为什么不用?
      顾烬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
      使用它,就能轻松赢得这场谈判。
      拒绝它,就可能面临失败,以及……失败后未知的惩罚。
      他想起了父亲病情的那次反复,想起了那刻骨铭心的警告。
      屈辱感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
      他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对方那位代表,用那种被力量加持后的、冰冷到极致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锁定对方,缓缓开口。
      他没有直接提及那个隐私,而是用极其精妙的语言,构建了一个无法抗拒的逻辑陷阱,并将那个弱点隐含地、却足以让对方清晰感知到威胁的方式,编织进了条款的诉求中。
      他的话语不高,却带着一种可怕的穿透力和说服力。
      对方代表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秘密的冰冷眼眸的注视下,他肩膀垮了下去,艰难地点了点头。
      “……就按顾总说的办。”他的声音干涩无比。
      僵局打破了。协议以对顾烬绝对有利的条件达成。
      视频会议结束。
      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顾烬指骨上那涌入的力量和清晰的思维瞬间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种被掏空般的虚脱感和更加沉重的疲惫。那清晰的信息碎片也从脑海中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成功了。
      又是一场“完美”的胜利。
      顾烬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上眼睛,指尖用力按压着发痛的太阳穴。
      没有喜悦。
      只有一种强烈的、令人作呕的肮脏感。
      他再次被提醒,他所有的“能力”,所有的“胜利”,都建立在那个恶魔随心所欲的“馈赠”之上。他甚至不能自由地选择失败。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他睁开眼,恢复了一贯的冰冷:“进。”
      助理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欣喜和敬畏:“顾总,太好了!刚才那边法务已经确认了最终协议,条件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好!您真是太厉害了!”
      顾烬看着助理那充满崇拜和恐惧的眼神,只觉得无比荒谬。
      “出去。”他声音沙哑地命令道。
      助理脸上的笑容一僵,立刻低下头:“是,顾总。”然后迅速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顾烬缓缓抬起左手,看着无名指上那圈看似平静的黑色纹路。
      它刚才“帮助”了他。
      用一种他无法拒绝、也无力反抗的方式。
      这不是力量。
      这是更深的奴役。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一场无声的惊雷,在他内心的废墟之上炸响,没有带来雨露,只留下了更深的焦土和死寂。
      他赢了。
      但他知道,自己再一次,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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