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伏刃 ...

  •   灯会散场,人流渐疏,和众人道了别,许音吩咐自家马车跟在后面,自己则极为自然地与张开彦一同登上了张家的马车。

      车厢内空间不算宽敞,空气中弥漫着张开彦身上淡淡的雪松清香。许音坐下后,将一个软垫悄悄塞到了张开彦腰后,手却没有收回,揽着张开彦,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便也没了其他动作。张开彦任他揽着,感觉到许音头靠在马车上虚虚闭了眼睛。

      马车缓缓启动,辘辘前行。张开彦沉默片刻,轻声问道:“齐公子……似乎走得甚急,可是有什么事情?”
      许音闻言,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就着挨靠的姿势,语气里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宽容:
      “他啊,就是被娇宠惯了,见我没像往常一样只围着他转,耍点孩子脾气罢了,过两日自己就好了。你别放在心上。”

      张开彦却似乎对他们的关系颇感兴趣,追问道:“你们自幼便是如此?”
      许音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车厢内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轮廓:
      “可不是么?他从小就是这个性子。我年长他三岁,自然多哄着他些。”
      许音的语气里实则没有半分埋怨,仿佛在说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
      张开彦想了想说,“可齐公子,看起来却不是一味的骄纵成性,目中无人的。”
      许音想了想,给张开彦讲了一段过往:
      “有一年夏天,他脾气闹得最是厉害。那时齐棱十二岁,性子正是最张扬跳脱讨人嫌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听说,西山悬崖边上长着一种罕见的兰草,开花时香气能飘出三里地,便死活非要去找。”
      “家里大人自然不准,那地方太险。他就跑来缠着我,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说‘许音,你陪我去!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我只能瞒着家里人,偷偷备上绳索、水囊,第二天天不亮就带着他溜出了门。”
      “那山路极不好走,我就一路在前面,用柴刀砍开荆棘,本就命很苦了,他一会儿手心被扎了让给挑刺儿,一会儿又要喝水,我一路上都在后悔。最惊险的是在接近悬崖的地方,齐棱光顾着叭叭说话,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
      “我当时吓得魂都没了,把他拉上来后,第一次对他发了火。他也吓白了脸,却一眼看见我流血的胳膊,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抓着我的胳膊,哭得话都说不利索。”
      “那天,我们终究没找到那株兰草。下山的时候,他乖得不像话,紧紧跟在我身后,一会儿问我胳膊还疼不疼,一会儿又小声说‘许音,我以后再也不乱来了’。可你猜怎么着?”
      “怎么?”张开彦问到。
      许音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第二天,这祖宗竟敢瞒着所有人,偷偷骑走了他爹那匹性子最烈的青海骢,单枪匹马就出了城,去三十里外的黑市药铺给我找‘西域神药’。”
      “他这一去,直到天黑都没回来。齐家上下急得差点报了官,我爹也派出了所有家丁去找。最后,是在城外十里坡的草丛里找到他的,人倒是没事,就是那匹马跑丢了,他自己也摔得灰头土脸。”
      “我闻讯赶去时,他正被他爹要拿着家法伺候,被我爹我娘死命的护着,我爹我娘就不提了,更是宠他宠得没边儿。他一见到我,他那双眼睛立刻就亮了,也顾不上挨骂,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硬塞到我手里,咧着嘴笑:‘给你!吃了立刻就好了!’”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黑乎乎、根本看不出原样的药丸,还混着草屑。后来请大夫验了,说是用寻常草药胡乱捏的,莫说疗伤,不吃坏肚子已是万幸。”

      “你看,”许音总结道,目光落回张开彦脸上,“他就是这样。闯祸的是他,最后可怜巴巴来哄你的也是他,让你骂也骂不出口。”

      “你胳膊上的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张开彦问。
      “嗯。”许音答。

      你自己受了伤,却只记得对方掉眼泪的样子。张开彦想。

      马车一路缓行到了张府,终于在张府侧门停下。两人先后下车,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修长。许音就着月光,帮张开彦理了理方才在车内微皱的衣领,目光在张开彦脸上流连片刻,笑道:“快进去吧,夜里风凉。”
      张开彦点头,走出两步,却又回头,轻声问:“后日……戏文会的稿子,我送到你铺子上?”许音笑容明朗地应道:“好,我等你。”

      丰登酒楼。
      临州知州张邦敏为今晚的酒宴张罗了许久。
      此次酒宴,乃是张邦敏为庆贺治下漕运疏通一事所设的官宴,临州有头脸的官员、士绅皆在邀请之列。
      酒过三巡,张邦敏微微有些醉意,这是本地诗礼传家的致仕乡宦赵崇明朝他举杯,笑容温煦如春阳:
      “张大人到任不久,便政通人和,实乃临州之幸。老朽敬您。”
      张邦敏自然含笑回敬:“赵公谬赞,此乃分内之事,仰赖诸位同僚齐心方能成事。”

      饮罢,赵崇明捋须而笑:
      “说起张大人的功绩,不仅是这漕运民生,便连文教之风,亦是为之一新啊!”他声音提高些许,“譬如府上公子组织的‘翰墨戏文会’,就办得极好!我家那不成器的孙儿赵珩,往日里只知斗鸡走马,自打参与了这会,竟也肯静下心来读几页书了!单此一事,老朽便感激不尽!”
      这番话,全是对张开彦和知州家教化的褒奖,捧得极高。
      “张公子不拘一格,如今也有商贾人家潜心入会,张公子与之切磋画艺、探讨文心,甚至到……形影不离,这实在是意想不到的佳话!”
      他此言一出,仿佛真心为这种“士商雅集”的风气感到高兴,继续笑道,声音清朗,让周围几桌都能听见:
      “由此可见,开彦公子不仅才华出众,更有海纳百川之胸襟!我朝虽重士农工商之序,然能以文雅教化,引他途之士向慕风雅、提升格调,这岂不是比空谈礼教更显实效?公子此举,颇有古仁人教化之风啊,张大人教子有方,老夫佩服之至!”
      至此,张邦敏已无一丝醉意。
      赵崇明全程笑容可掬,但张邦敏那嘴角上扬的弧度虽还在,却像是用尺子量着画上去的,失却了方才的真切与温度。他虽然依旧保持着迎来送往的体面,抬手举杯向赵崇明示意,口中说着“赵公过誉,小儿当不起如此盛赞”的谦辞,但那只握着酒杯的手,指节却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瞬。
      杯中的酒液,随之荡开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

      马车里,张邦敏面沉如水。
      马车刚停稳,张邦敏疾步下车,对迎上的管家厉声吩咐,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去,把公子身边所有伺候的人,现在立刻叫到外书房。”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