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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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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箱子在水泥地上刮出火星子,周围老乡瞅直了眼:“哎妈,这谁家闺女?粉得跟年画上仙女似的。”
报到手续在候车室水泥台子上办——刑警队没有独立办公室,跟客运段借半张桌子。
桌腿垫着《白城日报》,1999年12月的,头版标题《我市力争明年通电率达85%》。
内勤老郑把档案往桌上一扔:“新来的,那什么,省厅重点培养。”
话音没落,旁边蹲着吃冻梨的老巡警“噗”地吐出一口冰水:“培养个der!咱这疙瘩调来个‘小棉袄’,后门都开到省厅了?”
哄笑炸锅,笑声撞在斑驳的墙皮上,簌簌落灰。
王爱民当时也笑,笑着笑着就瞥见那丫头站在门槛外,她抬手“啪”地敬了个礼,声音脆得像冰面炸裂:“报告!廖繁春申请入列!”
她又郑重其事介绍了一遍,“我叫廖繁春,‘繁花’的‘繁’,‘春天’的‘春’,不是‘麻烦’的‘烦’。”
全队安静,只剩电炉子“咕嘟咕嘟”煮着半壶茶。
“老廖家?哪个老廖?”有人小声嘀咕。
王爱民心里“咯噔”一下
【老廖家,这……】
某层关系他谁也没提,回头把这丫头分到最苦的夜班巡逻组,看看她“是真是假”。
那天他顺手把值班大棉袄扔给她——棉袄油黑,领子磨得发亮,后背上还缝着一块补丁,针脚歪歪扭扭。
廖繁春嘿嘿傻笑,“谢谢哥……”
话说到一半,被王爱民捂了回去。
第一个案子,零下十几度的天,棉鞋踩在地上“咯吱”响。
廖繁春跟老警员马顺巡到铁路货场,线是临时拉的裸线,老灯泡照得雪地黄一块黑一块。
远远瞅见三个黑影撅着屁股往道心塞“铁鞋”——那玩意儿是偷煤贼的自制刹车,塞下去火车就得趴窝,他们好上车扒原煤。
马顺吓得直抖:“闺女,堵不堵?咱就俩人!”
廖繁春把手灯往他怀里一塞:“叔,你害怕啊?”
马顺颤颤巍巍:“我就一混吃混喝,你说呢?”
廖繁春:“那我先走一个,叔……”
说完,谁也不管就猫腰钻进黑暗。
十五分钟后,三副“铁鞋”被扔回警务室,外加一串冻得跟棒槌似的嫌疑人。
记忆里小丫头一个过肩摔把胖头鱼相貌的贼撂进雪窝,气喘吁吁的东北大碴子味伴着警告,“别动!好事没见你几个,干坏事咋的上来劲头了,当减肥来了这是!”
当然,她“虎”的可不止这一件。
真正让全队喊“传说”的,是那起02年“黄金大劫案”,那整得跟拍电影似的,惊心动魄。
嫌疑人反锁商场,把三十名人质赶进影院,拉上铁闸。
那商场是白城唯一有四层楼的“大买卖”,一楼金店,二楼百货,三楼录像厅,四楼游戏厅,平时连电梯都没有,楼梯扶手锈得掉渣。
廖繁春跟着王爱民到场,她瞄一眼消防平面图——那图还是1987年版的,纸质发黄,图例用毛笔手绘。
她指着天花板:“通风管通往放映机房,给我两把螺丝刀、一罐催泪,我爬进去踹他屁股。”
王爱民骂了句“胡闹”,却把自己防弹背心扒下来套她身上——那背心是94年产的,钢板都锈出黄水,边儿磨得跟锯齿似的。
他教训着:“活着回来,不然王秀梅女士得把我腿打折。”
两小时后,画面里(对,就是商场唯一那台老录像机,保安队长刚学会按REC)成了教学素材:通风栅格“咣当”掉下,白烟喷涌,廖繁春倒吊金钩,一枪打掉劫匪手里的□□——枪是王爱民私藏的老54,准星都磨秃了,她愣是打得像“10环”。
□□在人质头顶炸开,像下了一场辣味的雪,嫌疑人捂眼乱窜,被外头同事一锅端,至于那锅……还是商场食堂借的,铝的,边儿磕得跟狗啃似的。
人质全须全尾,廖繁春眉毛上被弹片划了道三厘米口子,血顺着睫毛滴成冰碴,好在后面没留疤。
王爱民冲进去踹她一脚:“让你逞能!”小丫头咧嘴笑,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白牙:“哥,我赢了——后门走成前门,这回没给你丢人哈。”
庆功宴设在“城西杀猪菜”,馆子连招牌都没有,门口挂个猪后肘当幌子。
王爱民被灌得脸红脖子粗,举杯吼:“以后谁再哔哔“廖姐”是关系户,都得先过我这关!”
众人哄笑,廖繁春端着北冰洋跟他碰杯,小声补刀:“哥,你可别吹牛了,小时候还老抢我棒棒糖呢,就你还给我撑腰,拉倒吧。”
一桌人笑喷,王爱民没脸没皮——“那不能,肯定你记错了,廖!这段,啊不,包括那些个哥不美好的记忆都撇了吧。”
现在每年新警报到,王队都先扔给他们一个掉轱辘的行李箱——就是廖繁春当年那个,粉得发俗,锁扣还坏了,用麻绳捆着。
谁能在半小时内把箱子扛到五楼(对,局里没电梯,五楼是档案室,楼梯扶手掉漆)不喘气,就能领一张她亲笔签名的“雪地摔跤冠军”——材质是硬纸板糊的,外面包一层过期挂历,印着1999年澳门回归倒计,(虽然可能没几个想要。)
“王队!”姜琏琏和赖明天也赶紧站起来打招呼,回忆被打断,声音里带着对前辈的尊敬。
王爱民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俩,目光尤其在姜琏琏那张明显带着南方水秀气息的脸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嗯,不错,精神头都足!都是一队的好苗子!”
这时,乘警闻讯赶来,王爱民利落地将小偷移交,顺便从地上捡起那几张零钱,拍了拍灰,塞回还在迷糊打盹的老大娘手里,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自家院里收拾东西。
处理完这小插曲,王爱民很自然地坐到廖繁春他们这边的空位上。
火车恰好减速,缓缓驶入白城站台。
窗外,低矮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屋顶连绵不断,高大的烟囱冒着白烟,站台上穿着厚重棉衣的人们呵出团团白气,构成一幅鲜活而生动的小品取景地。
“可算到了,”王爱民望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廖繁春他们说,“这疙瘩天是冷点儿,人心可热乎着呢。往后啊,咱那片脏活累活肯定是少不了,街坊邻里的麻烦事也多,但有一点——”他转过头,目光扫过眼前三张年轻的面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得把根扎下去,扎到老百姓里头去。”
廖繁春重重点头,心里那股回到故土的熟悉感和即将展开新工作的期待交织在一起,暖融融的。她看了一眼窗外熟悉的站台名字,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嗅到了那股混合着冰雪、煤烟和家家户户饭菜香的、独属于白城的味道。
火车彻底停稳,车门开启,更猛烈的冷空气混着喧嚣的人声瞬间涌入。
“走吧,”廖繁春站起身,紧了紧衣领,脸上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像是冬日里冲破云层的一缕阳光,“到家了!”
姜琏琏和赖明天紧随其后,眼神里充满了对新环境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