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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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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许昼都像个一点就着的闷炮仗。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或者对着课本发呆,实际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偶尔有同学过来搭话,他都只是极其简短地回应,甚至直接无视。
他的所有感官却像不受控制一样,高度集中在那个人身上。
他能听到斜前方顾未明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能听到他偶尔回答老师问题时清冷平稳的语调,能闻到那若有若无的、讨厌的皂角香。
每一次,都让他心里的火苗蹿高一分,烧得他坐立难安。
物理课上,老师讲到一道难题,目光扫过全班:“这道题有点超纲,有同学有思路吗?”
教室里一片安静。
许昼几乎能感觉到顾未明身体微动的趋势,他几乎要像往常一样起身或者开口了。
一种极度的、不服输的冲动猛地攫住了许昼。他几乎是赌气般地,在那片寂静里,猛地举起了手,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桌上的笔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包括讲台上的老师,都带着一丝惊讶——这道题确实很难。
顾未明原本微动的身形顿住了,他侧过头,黑沉的眼眸看向许昼,里面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许昼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题目,而是因为一种近乎挑衅的情绪。他站起身,根本不管自己的思路是否完全清晰,语速极快、甚至有些颠三倒四地开始阐述自己的解法,过程中甚至故意引用了一个顾未明笔记本上出现过、但老师还没讲到的冷门公式。
他说完了,教室里一片寂静。解法不算完美,甚至有点冒险和跳脱,但方向确实是对的。
老师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赞赏的笑容:“思路很新颖!虽然有点取巧,但确实可行!许昼同学最近进步很大啊!”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许昼却没有看老师,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着顾未明。
顾未明也正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地、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梢。
这个细微的动作,在许昼看来,却像是最大的嘲讽和质疑。
他猛地坐下,心脏还在砰砰狂跳,不是因为被表扬,而是因为一种近乎虚脱的、却又更加愤怒的情绪。他赢了这一刻的关注,却感觉自己输得更惨——他居然需要通过这种方式,去博取一点注意,去证明自己不是那个需要被“兄弟”照顾的废物。
放学铃声响起,许昼几乎是立刻弹起来,抓起书包就想第一个冲出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许昼。”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绊住了他的脚步。
许昼身体一僵,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冰霜,眼神里的敌意几乎不加掩饰:“有事?”
顾未明站在他座位旁,手里拿着两本厚厚的习题册。他像是没看到许昼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只是平静地将其中一本递过来。
“物理老师让把这本周末的拓展练习题带回去。”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和提醒他拿错课本时没什么两样,“你的。”
许昼盯着那本深蓝色的习题册,又抬眼盯着顾未明,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几乎想一把拍掉那本书,吼一句“用不着你多事”。
但他最终还是猛地伸手,近乎粗暴地一把夺过那本书,塞进自己乱糟糟的书包里,拉链拉得震天响。
“还有,”顾未明像是完全没感受到他的怒火,继续用那种平稳无波的语调说,目光落在他塞了膏药的那边口袋——那膏药他赌气根本没贴,“那个药,运动前热敷一下效果更好。”
说完,他不再看许昼瞬间变得更难看的脸色,转身拿着自己的那本习题册,走了。
许昼站在原地,只觉得那把被顾未明无声递回来的、名为“兄弟”的冰刀,再一次精准地、深深地捅进了他的心口,搅得血肉模糊。
他一把捂住还在隐隐作痛的小腿肌肉,那酸痛仿佛在无情地嘲笑他所有的狼狈和不堪。
看着顾未明消失在教室门口的冷漠背影,许昼心里的那点动摇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更加坚定和冰冷的决心。
这该死的“一家人”,这该死的“兄弟”。
这没完没了的、令人窒息的对峙。
放学后那本被硬塞进书包的习题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许昼坐立难安。顾未明那句关于膏药的“建议”,更是不断在耳边回放,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反复刮擦着他敏感的神经。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砰地一声甩上门,巨大的声响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像是他无处宣泄的愤怒。他一把将书包掼在地上,那本深蓝色的习题册从没拉严实的拉链口滑出来一半,封面上的“物理”二字刺眼地嘲笑着他。
“一家人”?
“兄弟”?
去他妈的!
他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困兽,小腿肌肉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早晨那场惨败的晨跑和随之而来的、更令人难堪的“照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怒气,胸口憋闷得发疼。
目光扫过书桌角落那盒膏药,他几乎想把它直接扔进垃圾桶。但最终,他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猛地拉开椅子坐下,拿出那本习题册,发狠似的翻开来。
不是要管吗?不是觉得我需要“照顾”吗?
行!他就做!做得比谁都好!做到让顾未明无话可说!做到让他那套“兄弟”的责任和义务无处施展!
他拧开笔帽,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面,开始疯狂地演算。不再是昨晚那种漫无目的的发泄,而是带着一股尖锐的、目标明确的狠劲。
每一道题都被他当成假想敌,每一个公式都被他赋予了击碎某种东西的意义。灯光下,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执拗得吓人,完全沉浸在了一个人的战争里。
第二天凌晨,闹钟尖锐地响起时,许昼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眼底带着血丝,但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亮光。他利落地翻身下床,动作间小腿肌肉依旧酸痛,但他只是皱了下眉,一声不吭地换好衣服。
五点五十,他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甚至比顾未明还早了几秒。
当顾未明的身影从晨曦微光中走来时,看到已经等在那里的许昼,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在许昼明显睡眠不足却异常紧绷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如同昨天一样,平淡地说了句:“走吧。”
然后转身开跑。
许昼立刻咬牙跟上。这一次,他不再盲目地猛冲,而是死死盯着顾未明的节奏,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疯狂的抗议,将呼吸和步频调整到一种近乎自虐的同步。疼痛像针一样扎着小腿,肺部依旧火烧火燎,但他憋着一口气,眼睛因为过度专注而微微发红,像一头死死盯住猎物的狼。
顾未明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在过一个上坡时,他像是无意中,又放缓了那么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节奏。
若是昨天,许昼或许会把这当成喘息之机。
但今天,这细微的变化在他敏感而尖锐的神经上,被无限放大,解读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居高临下的“放水”和“照顾”。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来。他非但没有借此调整,反而像是被羞辱了一般,猛地一咬牙,竟然在那该死的上坡路段,硬生生加快了步伐,以一种近乎踉跄却异常倔强的姿态,超过了顾未明半个身位!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并且很快因为力竭而被顾未明重新超过,但那个瞬间,风掠过他滚烫的耳际,前面那个一直如同壁垒般的背影终于被他甩在身后,一种近乎扭曲的快感混杂着极度的疲惫,猛地冲上头顶。
顾未明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超过他时,侧头极快地看了他一眼。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黑眸里,清晰地掠过一丝讶异,甚至……一点点极淡的、被冒犯似的不解?
许昼大口喘着粗气,几乎直不起腰,却对着顾未明那个重新领先的背影,扯出一个近乎挑衅的、狼狈的笑容。
看吧,我不需要你的节奏。不需要你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