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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0 章 ...

  •   这天夜里,嬴渠梁奉旨来前往觐见嬴政。周围身着黑衣甲胄的卫士站满了皇帝宫殿的外围,真真可谓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宫殿的书房前方,便是王庭驷车庶长平日的办公处,驷车庶长不管其余事物,只专门负责王族执法,无事之时,灯火常常是暗着的;再往前,便是文吏的官署。

      各级官吏在官署之中进进出出,步履匆匆,无人交头接耳,咸阳王宫之中,仿佛永远是这般忙碌,这般肃穆,这般灯火通明。

      从前,在秦国刚刚从栎阳迁都咸阳的时候,嬴渠梁的老母总说咸阳王宫空旷,如今,经历几代的扩建,嬴渠梁前所未有地体察到,咸阳王宫,果然越发空旷,也越发深沉了。

      是也,秦国成了秦朝,这摊子便越发大了。

      心中倍感自豪的同时,嬴渠梁心中也由衷地升起了一种名为责任的沉重感。

      还未入得皇帝日常处理事务的偏殿,便见自己目前的外师赵高在门口急得直打转,见着嬴渠梁,便上前来扯着他的手说道:“皇上如今又是三日未曾休息、未曾好好用过膳了,这……这可怎么得了,你小子进去了,好生劝着他些,终归,那是你父亲……”赵高一拍脑儿,全然没有平日里单独面对嬴渠梁时的精明干练模样,嬴渠梁瞅着赵高,听闻这个内侍自小便跟在嬴政身边,担忧之情绝非作伪,“唉!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且……去去去,说话小心着点,只别再惹你父生气便了。”

      虽然心中仍然不喜欢赵高,但嬴渠梁多少明白了些许,为何嬴政会如此倚重这样一个内侍,先不说品性如何,可以肯定,这赵高,定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嬴政时常忙于政务,忽略己身,故而身边正需要赵高这般了解嬴政,知道他什么时候需要什么的人罢?

      “胡亥明白。”

      @************************@

      两尺多高的铜人风灯之下,一颗黑色的脑袋正埋在桌案上,有轻微的鼾声在耳边响起。

      放在大案之上的两个小鼎中盛放着嬴政今日的晚膳,一动未动,照例孤零零地摆放在远处,无人问津。

      嬴渠梁微微蹙眉,看周遭的近卫习以为常的模样,便可知,嬴政这般做派,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怕是自他亲政之时起,便未曾准时用过膳吧?

      前些日子,嬴渠梁如厕后偶然听见有资历老的宫人告诫底下的新来的给铜人风灯添油的宫人,说皇上一批阅起文书来便没完没了,铜人风灯之下燃着的油得时时准备着添加,要不,一不留神就见了底。

      那时候,嬴渠梁并未往心里去,此时此刻,见到嬴政整个人趴伏在一堆公文之中,只有疲累至极,才稍作小憩,顿时心中涌起一种类似于愤怒的情绪。

      他这五世孙,当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如今整个秦国的重担都扛在他的肩上,他难道便不会稍稍爱惜一下自己吗?

      若是商鞅在此,少不得要笑着摇摇头,说,君上可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可嬴渠梁当年不过赢驷一个独子,又是个未曾经过事的小太子,莫说是帮忙了,不反过来添堵就不错了,所有事情嬴渠梁自然只能一力承担。

      嬴政呢?嬴政有扶苏,有赢曳,有胡亥……有众多的皇子啊,他何需如此孤军奋战?!!!

      嬴渠梁隐约感觉到,嬴政心中藏着一个说不出的心结,这个心结他不知该如何诉说,便只能生生憋闷在心里。

      仿佛是感觉到了嬴渠梁如同炬火般的目光,大案之上的嬴政幽幽转醒,不过片刻功夫,眼中便已恢复了清明,他看着面前的胡亥,点点头道:“你来了。”

      他的声音浑厚凝重,带着多年来积累下来的威仪与肃杀之气。

      “父皇,用膳。”头一遭的,‘胡亥’没有如同以往一般乖顺地行礼,而是板着一张与嬴政如出一辙的脸,淡淡地吐出这么几个字。

      “……”嬴政微感讶异地望向‘胡亥’,忽然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不想,‘胡亥’抿着唇,面色竟比方才还要冷冽几分,活像一个正在教育晚辈的长辈,刻意加重了语气,只不过,这一次,简化成了两个字:“用膳!”

      面对嬴渠梁那坚毅的目光,一副你不用膳便决不罢休的模样,嬴政没来由地,心中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顿了顿,他仿佛要掩饰什么似的,摆摆手:“好好好,咥饭,咥饭!先咥饱了再说话。朕也确实感觉有些饿了,胡亥,你可要来用些?”

      “不必了,儿臣已经在寝殿中用过了,现在,儿臣只看着您吃便了。”

      在儿子面前竟然出现了罕见的失态,这让嬴政心中有些窘迫,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也不再说话。

      虽然对嬴政的作息很不满,但嬴渠梁深知适合而止的道理,若是头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来觐见嬴政,便以儿子的身份对其大加干涉,嬴政必然不耐,甚至会至此厌烦自己也指不定。

      待嬴政擦过手后,对着嬴渠梁说道:“朕心中一直搁着一件事,明日便想去了了——明日,你与皇长子扶苏,皇三子赢离一道,随朕前往太庙。”

      不是预想中的那件事。

      嬴渠梁见嬴政绝口不提,便也只作不知,淡淡应道:“是。”

      见嬴渠梁这般沉闷的模样,嬴政一时只觉心下索然无味,“你不好奇,朕为何在这关头,让你们随朕一同去太庙么?”

      “为祭祖故,为静心故,为教诲故。”

      嬴政怔了怔,随即道:“赢胡亥,朕第一次发现,原来……你竟是一个如此可怕的人……”

      敏锐地感觉到,自那次朝会上的辩驳与宣誓之后,嬴政对于自己的态度与先前大有不同了。嬴渠梁哂然一笑,他又何尝不是第一次发现,嬴政除了冰冷的压迫与威仪之外,还有另一面。

      面对先前的自己,嬴政便是冷若冰霜,而听着宫人们转述的皇帝与程邈的对答,分明是一个热情似火的人。如此矛盾的特性,竟奇特地融合在一人的身上,果真不可思议。

      @************************@

      嬴政生平,除了重大的祭祀活动与典礼之外,统共进过太庙两次。

      一次,是在他因极度愤怒而驱逐山东六国之人,待收到李斯的《谏逐客书》,骤然清醒过来,却发现,秦国的官府简直到达无法正常运转的境地之后。那是年轻有作为的秦王亲政以来所犯下的第一个重大错误。

      还有一次,则是在伐楚之战中,因心生轻视之心,未能准确地估计疲弱楚国濒死时爆发出的力量,更不知楚国有项燕所率领的劲旅,那一次,他派出年轻将领李信,以区区二十万,便想那下地域辽阔的楚国,结果导致秦军损失近半。

      每当庙堂决策出现重大过失之时,嬴政便会斋戒沐浴,把自己关在太庙之中静静地反思,然后,待冷静下来,再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即使,那个选择并不符合自己的心意。

      可以说,为国家长远计,嬴政要克服的,恰恰就是自己不合时宜的心意。

      “太庙令,秦皇嬴政、皇子赢扶苏、赢离、赢胡亥,沐浴斋戒三日。”

      眼见着嬴政越发深不可测的神色,老太庙令抖动了一下胡须,终于将那句已到嘴边的反对之词咽了下去,深深一躬,便忙着准备去了。

      自有王权社稷,君王的沐浴斋戒是最为神圣庄敬的礼仪。因为,君王沫浴斋戒之后要与远去的祖先对话,要接受天地神灵的启示。

      只是,这一次,嬴政不仅自己在百忙之中来了,还带来了皇子,若是仅仅只带一位皇子,还可看做是预立储君之相,可,他却偏偏带了三位皇子!这究竟,是何征兆?

      一时之间,大臣们心下皆是暗自揣测,嬴政却好像没注意到这些似的,带着三名身着正装的皇子绕过后妃居住之地,进了深深的王城苑囿,身后,跟着一众身着黑色甲胄的王城卫士。

      到了太庙门口,王城卫士们便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进,齐刷刷地守在了太庙门口。嬴政脚下顿了顿,随即,带着三名皇子走入了森严肃的太庙,大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仿佛隔绝了俗世的一切嘈杂。

      太庙司礼走上前来,按照冗长的沐浴程式操作,嬴政却摆摆手道:“不必了,朕与三位皇子直接去沐浴便了。”

      说罢,便带着身后三人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房。嬴政深呼一口气,率先脱去了冠带,精瘦结识的身子上几道狰狞伤痕赫然在目。

      嬴渠梁心下一惊,立时便猜想到,这必然是因嬴政经历过数次刺杀之故。

      此时,嬴政踏入浴池之中,直到将大半个身子浸没,方才长吁一口气。

      嬴渠梁看着身旁的两位兄长,皇长子扶苏微微的别过头,俊美得宛如瓷器般的面颊之上染上了些许的红绯,不知是因浴房中蒸汽太盛,还是因羞涩之故。

      皇三子赢离是嬴渠梁所不熟悉的,只知道,他与胡亥与扶苏都不太对付,常常是两边冷。只不过,相较于温和而平易近人的扶苏,他自然对于胡亥更为厌恶些。

      因这浴池仅供历代君王享用,是以三人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嬴政蓦地睁开眼,沉声道:“下来!都是大老爷们儿,推推搡搡算个鸟!”

      扶苏踟蹰了一下,手才慢慢地抚上了腰带,解开,如上好羊脂玉般莹润的身体霎时间呈现在眼前,与嬴政所呈现的,却是不同的风貌。

      赢离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手上动作极是利索地将自己剥了个干净,一头扎入浴池中,在下水之前,别有深意地看了嬴渠梁一眼。

      那一眼,如同毒蛇吐着信子似的,让嬴渠梁浑身僵硬了一下,望着底下烟雾袅袅的浴池,嬴渠梁发现,自己的这具身体竟然在抗拒接近!

      嬴渠梁可以肯定,自己决不怕水,那么,剩下的唯一解释就是,因为那次落水,‘胡亥’产生了对水的恐惧。

      想到这里,嬴渠梁不由得咬了咬牙,鸟!他一大老爷们儿,抛头颅洒热血尚且不怕,竟会害怕下水?!!!不,他不怕,只要他能够克服这身体带来的本能!

      他必须克服!

      将衣衫粗暴地甩到一旁,嬴渠梁的心情显然说不上平静。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浴池边缘,待到一只脚踩在阶梯上的时候,望着下面看不见底的水,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灼灼热浪,嬴渠梁只觉得身子微微颤抖,竟再难上前一步。

      比之父兄们尚已长成、魁梧健壮的身躯,‘赢胡亥’的身子显得瘦小可怜,此时他就站在那浴池边缘,瑟瑟缩缩地抖动着。

      “你怕水?”虽然是问句,然而双目睁开的嬴政已用了肯定的语气,“下来,我接着你。”

      “不必了。”若是连这么点子事都做不到,嬴渠梁岂不是白白让人耻笑?

      嬴渠梁沿着浴池边缘而下,尽量不去看那些水,等到肌肤触上那片灼热的温度之时,嬴渠梁只觉得脚下一滑,左胳膊和右胳膊便被两人同时拽住,却是嬴政和扶苏。

      扶苏瞥了他一眼,清清冷冷的声音中竟难得地带上了一丝笑意,他指了指脚下的水,又指了指嬴渠梁:“这水可比你高。”

      嬴政恍然大悟,“朕好糊涂,怪倒是你下水之前颇有顾虑,原来却不是没道理的!”

      年方十八岁的赢离则兀自静静地站在浴池一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

      无论如何,这场令嬴渠梁倍感尴尬的沐浴终是结束了,接下来,四人穿戴衣冠,只等着去祭拜先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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