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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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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生锈的锁差点因一个大力而被掰下来。
纪景将锁整顿好,转而瞅向他,警惕地往后稍稍退了一步:“你想包养我?”
怎么说呢,就有种男大学生卖艺不卖身的既视感。
裴衾寒:……
“我们是各取所需。”裴衾寒冷静地道,“我可以帮你赚钱,而我需要你为我提供帮助。”
纪景用一种全新的眼神打量他,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种人,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两人在院子里僵持,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似乎天地都为之静止。
半晌,纪景狐疑道:“你怎么能帮我赚钱?”
站在纪景的角度上来看,从村子里忽然冒出了个有钱的陌生人,阴差阳错住进他家,第二天就提出跟他结婚,这事儿换谁都会觉得突兀。
唯一不觉得突兀的人是裴衾寒,现阶段他需要个合理的借口服众,并与江西遇抗衡,而纪景一穷二白,他需要更好的生活环境和资源。
“商机。”裴衾寒静静望着他,“我带你找到商机,我们结婚也不是真结,不过是个形式,等到时机合适,随时分开。”
纪景摸了摸下巴:“我有个问题,你跟你未婚夫领证了吗?”
江西遇的保镖都找过来了,看架势显然已经将裴衾寒当自家人。
裴衾寒点了点头,他已然想好了对策:“我们确实领了证,但在五天冷静期之内。”
自从同婚合法后,一系列问题接踵而至,首当其冲的便是居高不下的同婚离婚率,据数据统计,百分之四十以上的同婚伴侣婚姻时长持续不到一年。
针对这种现象,政府特地出台相关政策,在登记后的五天冷静期内,有任何一方反悔,均可向民政局申请撤回。五天之内若没有撤回,则第六天下发正式的结婚证。
纪景薄薄一层眸光落在他身上,若有所思道:“虽然我知道我很帅,但是你该不会这两天就对我,坠入爱河,无法自拔。”
“所以才找假结婚这个借口吧?”
裴衾寒:……
有那么短暂的一秒他产生怀疑,找纪景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吗?仅仅一下午的思考是不是还是过于草率了些?
他闭了闭眼睛,瘫着脸道:“不是。”
纪景低笑了声,这声笑里,似乎包含了许多意思。
那一定不在裴衾寒所能理解的范畴之内,他也冷静地没有多想。
纪景缓慢掸去衣物上的灰尘,沉吟了会儿道:“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毕竟太突然了,裴衾寒表示理解,两人于是前后回屋。
08年那会儿,农村覆盖较广的是太阳能热水器,能不能有热水洗澡还得看老天脸色,若是赶上阴天,也可以烧热水,但普通人家都是舍不得用电烧的。
控制热水器的是个巴掌大小的面板,上面有几个简单的功能按键,分别是加水、升温、加热和模式。每天洗完澡后,得记得按加水的按钮,否则第二天起来会没水用。
今天有太阳,裴衾寒得以舒服畅快地洗了个澡,回到房里歇下时,酝酿了会儿睡意才入睡。
裴衾寒做了个梦。
梦里因为他的到来,纪景人生轨迹发生改变,愈发穷困,连买菜的钱都没有。
裴衾寒十分愧疚,决定负责到底。
最后两人沦落到去大街上要饭,风萧萧兮,两人穿着打着补丁的破衣物,又饿又冷。
裴衾寒不由得怀疑人生。
终于有人施舍他们,他抬眸一看,是张年轻俊美的脸。
那人朝他一笑:“阿寒,离开了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笑意过于冰寒,让裴衾寒后背上浮起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画面一转,江西遇带他重新回到地下室,这里是他为裴衾寒量身打造的囚笼,柔软的羽绒毯上,裴衾寒只被允许披上件丝绸睡衣,那睡衣长度只到大腿根部,一粒扣子松散地维系住腰间。
在他细腻雪白的脚腕上,一根金链牢牢地扣住。
梦魇里,他身上布满伤痕,无论多少次求救呼喊,尽数被淹没。
直至醒来,那股寒意依旧萦绕在裴衾寒周身,叫他觉得浑身发凉。
他缩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朝窗外看了眼,窗户是开着的,那是给他透气的口子。
外头阴云密布,冷风怒号。
昨天誊写到纸上时,裴衾寒把所有事情全都过了一遍,然后将那张纸烧掉了。他算了算时间节点,距离那场天灾尚有一段时间。
裴衾寒不可遏止地觉得有些不适,他靠在床背上,略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有些东西强迫自己不去想,如同深水悄无声息从每个角落涌入,依旧无法控制,反而存在感更强。
他借调整呼吸频率来控制,尝试进入冥想状态。
就在这时,门被敲了两下,外头响起纪景那独具特色的声音:“林雪霁!你醒了没有?”
冥想结束。
裴衾寒缓了会儿,穿戴整齐,拉开门时,纪景站在门外,凤眸微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像是只蹲守在门外,尾巴不断摇晃的萨摩耶。
裴衾寒移开了视线,礼貌道:“早上好。”
纪景清了清嗓子,纡尊降贵道:“老话说,做人需要日行一善,而善良是我一向的美德。哎其实我早该想到,让你进家门的那一刻,就会有今天……”
一般情况下裴衾寒从不打断别人,这回实在没忍住:“所以你的决定是?”
纪景咳嗽了声:“我决定答应你。”
这个决定并不让人意外,听见落实的瞬间,裴衾寒还是稍微松了口气。
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他道:“那我们先来拟个协议。”
纪景没有异议,不过他显然对协议并不怎么上心,只抱手瞧着他:“你写。”
按照昨晚的初步协商,裴衾寒拿出纸笔,写下条款:“在协议期内,双方均有权随时提出终止。”
他写下甲方与乙方的义务,乙方纪景需要在外与他伪装出夫妻的假象,必要时为他提供保护,甲方林雪霁会尽己所能帮乙方得到更好的物质条件。
他落笔时,纪景便在旁边看着,今日天光不好,屋内有些昏暗,薄而轻的晨光覆在青年身上,勾勒出他低眸伏案的朦胧剪影。
与外表不符,他的字笔锋凌厉,铁画银钩,自有一番磅礴气势。
那张纸上条款严谨,逻辑缜密。
几经停笔思索,断断续续写满一页。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笔尖停顿,裴衾寒抬头望来,眼眸清亮,五官沉静,挺鼻薄唇蜿蜒出秀美线条。
那一瞬,如春风微拂,嫩芽抽条,无声且静。
静得让人心头发痒。
纪景换了个站姿,眼眸错向别处,院里梨树在风中轻颤。
过了几秒,他转过头,似是想到极为重要的事情,一本正经地道:“有。在协议期间,你可千万别对我产生什么非分之想。”
裴衾寒握紧笔:……
“好的。”
他一定一定,不会对他产生非分之想。
*
民政局里的人很多,然而今天也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
来的路上,或许是天气不好,裴衾寒心头有些压抑。
他要先去撤销结婚申请,撤销窗口排了一些人,不多,大部人都在结婚和离婚窗口。有的是一个人,有的是两口子一块。
排了近乎一小时才排到他,那工作人员坐在笨重的台式电脑前,敲字速度很慢,先递来了一张表,通过扩音器道:“先将这个填了。”
枯燥沉闷的冬日午后,工作人员脸上满是倦怠的气息。
眸光偶一掠过裴衾寒时,多停留了几秒。无他,在一众普通人里,裴衾寒与纪景的样貌实在是过于出挑。
端正写下裴衾寒三个字时,站在一旁的纪景忽然开口道:“你真叫裴衾寒啊?”
裴衾寒抽空瞥了他眼,在他脸上看见饶有兴致这几个大字。
若是旁人,按裴衾寒的性子,定然是要解释一番这个误会,可面对纪景,他什么想解释的心情都没有。
只觉得此人会不按常理出牌。
“户口本上写错了,”他决定赶快敷衍过去,“林雪霁才是我本名,周岁抓阄抓到的。”
纪景长长地哦了声,弯起的眉眼带着点零星笑意,在陈旧的老式窗口前,有种复古气质的蓬勃暖意。
也不知在笑什么。
裴衾寒重新低下头写字,发现笔尖因停留时间长而留下了个泅开的墨点。
在申请撤回理由那栏,他写下感情破裂这四个字。
工作人员核验表格,例行公事般询问:“确认跟江西遇先生感情破裂,再无挽回可能吗?百年修得同船渡,望您能珍惜每段得之不易的缘分。”
稍微好一点的心情因为这句话又无声落了下去。
将他的名字跟江西遇一块提起,都会令他觉得恶心。
裴衾寒坐在窗口前,透过窗口他似乎望见上一世的自己,在封闭无光的地下室里,意志全无,以泪洗面,祈求能像个人那样活着。
那时的他,已经不敢妄想能与江西遇离婚。
正如江西遇数个夜晚在他耳边低语,他将在他的灵魂上,打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这辈子裴衾寒都将无法摆脱他,无论天涯海角,只要提起江西遇这三字,他都会深深地,深深地,颤栗。
而现在,裴衾寒平静地坐着,淡淡道:“无挽回可能。”
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又转而面向纪景询问:“请问你是江西遇先生吗?”
纪景稍稍站直了些:“不是,怎么?”
“撤回申请需要双方同意,”工作人员古井无波地道,“江西遇先生也必须到场,认可你们感情破裂的理由成立,才能撤回申请成功。”
此言一出,空气陷入微妙的沉静。
裴衾寒对《同婚法》非常熟悉,他记得很清楚,在同性申请结婚的冷静期内,只要一方申请撤回,结婚证即可作废,并且半年内无法与同一个人重复申请。
现场来撤回申请的人也恰好能说明这点,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两人一块来的。
裴衾寒抬头直视对方:“这并不符合法律法规。”
“确实有这样的要求。”工作人员道,“若是他没有陪同你一块来,你也可以以打电话的形式告知他,我们这边听到了他的认可,就可以为你办理撤回。”
所有人看不见的角落,裴衾寒垂在袖子里的手指慢慢攥紧。
他道:“这个电话我要是不打呢?”
那张申请表被放了下来,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道:“那就等你们协商一致再过来申请。”
今天是08年1月3日,阴。
他们于四天前领的证,今天是冷静期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