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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父亲的案子由多部协理紧锣密鼓地边查边审,但在他被定罪前,府里这些人也还是要过日子。

      其实熙王殿下不是不能放人出去采买,大不了出入时多查几通,但这阵子京中的议论已经把许府摆在风口浪尖上,虽还没彻底定罪,但经过有心人的控制,俨然已是罪名确凿了,贩夫走卒茶余饭后都要唾骂我父亲几句,把柴价米价等诸般不如意都栽在他身上,许府的人再光天化日当街现身,群情激愤说不准便会闹出人命。

      大哥果然在祠堂待了一夜后就被押走了,之后我去佛堂请了请,还是没请动已经不在乎其他任何事的夫人,只好自己来。

      多亏唐姨娘确实不是个绣花枕头,这样的时候不仅没慌,还很快学着上手,替我撑起了大半事务,这才没把我累出病来。

      挂在许府名下的庄子同样被封了,幸好有大皇子妃不断送来的那些,再加上许琉璃一日三遍的派人来,许府上下一百多张嘴总算还周转得开。

      这天又是一车东西送来,却竟署着郭家的名。

      我没记错的话,礼部尚书郭明道该是站在世家那边的官员之一。我正疑惑着,来禀报的仆妇又呈上封信笺。

      信笺上工工整整写着请许六小姐得闲去明水巷覃宅一会,有要事相商,另外还体贴地说明只有借郭尚书的名头才好过外面把守的检查,所以送来的东西与郭尚书毫无关系,尽管取用。

      虽然底下没有落款,字迹也陌生,我却已经从这做派里猜出是谁了。

      ——郭四,郭凌春。

      他是我二哥从前的朋友,二哥死后也有阵子没来往了,他正是礼部尚书的嫡次子,前面不光有一位少年成名的嫡兄,还有两个学问不错的庶兄,给了他无法无天的机会,打小儿性子就丁点不像老成深沉的兄长,在锦绣丛纨绔窝里论起跋扈乖张也是头一号的。

      郭四少爷及冠已久,却未曾婚配,因为他只喜欢容貌秀美斯文的年轻男人,和寻常风流人把玩小倌还不同,是真正见红粉如虎狼,而且极有骨气,抵死不顺父母的意低头娶妻生子,在权贵圈子里可谓大名远播。

      正因这大纨绔不仅武艺高强,还自有产业,根本不怕断用度那套,生得嘴甜心硬的一个人,父母拿他全无办法,又算是老来得子,幸好郭尚书不缺儿子才没被他气死,吵一场打一场的这么拖到了如今。

      郭尚书拿他没办法,尚书夫人则是怕小儿子当真如玩笑所说的般逃去边关从军,才没敢动手替他往屋里乱抬人。

      他能在父兄之下长得这么自在,当然不是只会醉生梦死的废物。我与此人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他在正事上清醒敏锐绝不输高官权宦之流,只不过是至今冷眼旁观尚未入局罢了。

      但他这股子一掷千金的纨绔劲头倒不是装的,我步入覃宅时心里如此确信道。

      我出府一趟自然是打着大皇子妃召见的旗号,帝王家定法治天下,要通融的时候则又比谁都会通融。

      说来我自己都不知道大皇子妃当初为什么看中了我,又自然而然跟我来往至今,她可足足比我年长十岁。这段莫名其妙的缘分,想来也算我对这群贺家人不得其解的开始。

      而这座郭尚书应当都不知道的覃宅装修得无比精致,除了精明得毫不逾越规制,可谓是不显山不露水地穷奢极侈,而且想必经过一番拆改,布局处处都透着舒服和奇巧,跟那些花钱买来的只有富贵二字可夸的园子完全不可一概而论。

      我终于见到郭凌春的时候他在水边回廊,背靠廊柱,搂着个眉目清秀的白衣青年,好声好气哄着人家脱了鞋袜去用足尖勾逗池里的红鱼。

      而郭四这纨绔长得倒比玩物还夺目,长眉凌厉地斜飞入鬓,家传的一双瑞凤眼更添冷峭,瞳子深亮得像只憩息中的猛兽,瓜子脸配薄唇,鼻梁高而挺,俊得宜喜宜嗔,是副十足无情又多情的容貌。

      此人除了纨绔们天生精通的吃喝玩乐外还尤擅骑射,不过从来不掺和秋狩这类事情,要打猎都是自个儿带一大帮人出去恣意围猎,告诉外人的猎物数目全凭他自个儿来定。

      藏拙藏得如斯随意竟也没人深究过,可见世人对纨绔子弟成见之深。

      总之因此这郭四在时节身上都只披了一件薄衫,些微萧瑟秋风难侵,也未曾束发,那腿长得快与殷红绣金的衣摆一同垂进水里去,瞧着真是自在极了。

      引我来的小厮上前通传,才算救了那羞窘不已的陌生青年,让人拿袖子掩着脸转身逃了,而郭四毫不在意地直起身来看着我,眉眼带笑。

      “许小六当真神通广大,我还以为你出不来呢。”他站起身,轻松翻过栏杆,三步并两步拐过弯来走到我这儿,拖出椅子自顾自坐了。

      “比不得郭四哥,能不声不响在京城里占个园子。”我说。

      “早几年随便修的,现在看可拿不出手,给你当嫁妆都行,就是别说我送的,嫌丢人。行了,你们都下去。”

      他说着一摆手,小厮们当即远远退下,引着跟我来的两个丫鬟到远处看得见这边又听不见话音的地方,行事可谓周全。

      “雪中送炭最是难得,许六在此谢过郭四哥这份冒险援手的心意。”我离座一礼。

      郭凌春看似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并没开口劝阻,而是漫不经心将目光从左至右一扫,越过廊柱飞檐荡遍了宅院,不紧不慢收回来后抬手倒茶,我归座时瞥了一眼,那修长指掌上遍布薄茧,筋骨分明,如鞘中待发的刀兵。

      也不知半老的郭尚书和他那六艺都是做做样子的兄长是怎么有勇气屡屡训斥这厮的,毕竟抛却人性来想这不啻于是山羊在猛虎面前叫嚣,性命全悬在人家心情那一根线上,而郭四这副面貌就不像个多么在乎纲理伦常的人。我想,他或许是比他表现出的脾性温和许多的,否则难忍这二十来年。

      “心领了,不过是看你劳累,不帮忙怕许二半夜来掐我脖子,怪烦的。”他道,“至于把你请来一趟,还是有句话得亲口告诉你,叫人传话太容易出岔子。”

      “洗耳恭听。”

      郭四略向前倾,看着我道:“你爹和你大哥九成出不了天牢,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许相你就别去见了,否则你也活不过夜,许文斌那个废物倒是不要紧,离得远些,多留几个人陪着听就无妨,想来六妹妹也不在乎什么许氏体面。去之前记着把嫁妆托给大皇子那些人……给我收着倒是也行,毕竟你一走,许府恐怕也留不下什么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一字字把我猜测的落在实处。

      我抿了口温热的茶水,趁机抚平心绪,乖顺道:“我都记得了。”

      “对了,我看那姓李的还真跟宋家小姐定亲了,许府又遭逢大难,现如今那帮蠢东西可都擎等着你们全家女眷被发卖再把你买回去。你许小六倒是半点不见慌乱,是找好人家了?”

      郭凌春这话看似闲谈,我却不敢等闲视之,道:“找好了。”

      他却没再多问,也不知是早有了解还是懒得刨根问底,抬起眼来对我道:“到时候给我留杯酒,送你座五尺高的珊瑚观音。”

      “得了,话也都说完了,这四面漏风的地儿待久了姑娘家的再冻出毛病来还是我的罪过,”郭四一撂手里朱釉漆金的茶盏,扬声道,“松子,去,给六姑娘烘好马车,叫厨房端碗乳鸽汤上来喝,送到西暖阁。”

      远处小厮立刻扬起满脸笑,中气十足地回话:“小的听见了——六小姐,再来份儿金定楼的新鲜热乎时令藕粉糕您看怎么样?”

      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他这做派,只默默点了点头。纨绔毕竟都是拿钱才能惯出来的,许承劭也是因为早晚得死,父亲和夫人对他都放纵,他才能跟郭四这等金子打的真纨绔搭上边。

      “成,滚吧。”郭四说罢转过身,从长发上摘下片随风飘来的红叶捏在指间把玩着,垂眼看着那片半红半青的落叶,不经意似的说,“方青禾那老头子是顽固些,脑子倒不坏,哪家的姑娘要有缘能见他,不必听传闻的穿什么素衣男装,表里如一就够了。”

      这方青禾便是方先生,贺凤韶的老师。

      他有此一言,果然还是知道了些什么。不过郭凌春摆在桌面上的身份毕竟还是郭尚书的嫡子,又尚且没来投靠皇室,立场天然隔着一层,我也不好多追问,笑着谢过他后由一群丫鬟小厮引着去西暖阁歇息,吃饱喝足了才叫放走。

      临走前我又路过池畔,不远不近地看见了白衣青年又回到郭四身边坐着,后者托着盘核桃大的糕点,揉碎了一把一把大方地往水里撒,惹得群鲤翻腾不休,秋池如沸。

      接着那青年说了句什么,似乎是担心这些鲤鱼被撑死了,郭凌春便捏了块点心递到他嘴边,笑道:“那你替他们吃点儿?”

      见人家心一横从他指尖把点心叼走,郭凌春便大笑起来,拍了拍手上点心屑,竟自旁边暗处提出一副快有我半个人长的、黑沉的弓与箭,问人要哪片枫叶入画,趁现在心情好,尽给他打下来。

      这模样风流归风流,却没什么青年男子常见的那副急色的样子,红衫配白衣,像一卷浓墨重彩的画儿,倒是不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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