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心意 ...
-
同曲桑之去往听雨轩的路上,江绎惊奇发觉,曲桑之根本不需要人引路。
这人始终走在他身前,对何处需要拐弯一清二楚,护着他行在街道内侧,还不时提醒注意过往车马。
江绎如若不了解曲桑之的秉性,免不了要怀疑他是否也是听雨轩的常客。
曲桑之似乎看出他的困惑,低声解释道:“我认路挺厉害的,只去过一次就记下路线并不稀罕。”
江绎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听雨轩。今日或许因着没有素琴这个噱头,今日客人远远不及上次那般人满为患,但还是热闹得很。
江绎眼尖的瞅见,曲桑之自打进到听雨轩,表情便十分不自然。
江绎隐下心中窃喜,故作不知地领曲桑之找寻南盛定好的二楼雅间。
雅间中来人和上次沁雪园一般无二,陆怀南盛还有文琮。
其余三人热火朝天地唠着,江绎分心留意门口的曲桑之。
若说曲桑之起初的表情不自然,现在只剩下窘迫。
他身旁总是有衣着清凉的姬子经过,有意无意地蹭到他,曲桑之涨红了脸不停主动避让,摸出身上的碎银子打发缠上来的姬子,但很快又有新的姬子接踵而来。
江绎看曲桑之羞惭的样子乐得不行,总觉得就算过会没有惩治他,就曲桑之现在的难堪模样,他都不虚此行。
江绎看曲桑之正得劲时,南盛的手下走进来,手捧着酒壶,利落地给南盛面前的酒盏斟酒。
南盛将这酒盏推给江绎,眼色示意他,江绎犹豫了一会,出声吩咐曲桑之进来。
曲桑之急不可耐地走进来,避开外面的莺莺燕燕,他朝江绎和一众人行过礼后,问江绎:“少爷,有何吩咐。”
江绎咬牙起身,端起面前的酒盏:“我今日头疼得紧,这酒喝不得,但济云盛意难却,这杯酒你来替本少爷喝了罢。”
闻言,曲桑之既没直截了当接受也无当即拒绝,只沉默盯着江绎看。
江绎此时手端着酒,曲桑之的默不作声让他感觉被拂了面子,正要动怒时。
曲桑之接住酒盏,抬头一饮而尽,随后他将酒盏轻放在红木方桌上,浅浅一笑:“少爷若是不舒服就莫要聚太久,若无它事我便退下了,少爷有事吩咐就行。”
曲桑之干净利落地行完礼便退到门外,南盛朝曲桑之的方向扬了扬手,南盛手下意会,退到门外同曲桑之搭话。
南盛笑得一脸得意,附到江绎耳边:“江兄,接下来就看我的罢,我今日定会替你好好出口恶气。”
自方才曲桑之潇洒地饮尽杯中酒,江绎就感觉身体不知何处脩然一空,以致心口处阵阵酸痛。
他冷淡地嗯了一声,随即担心被人察觉到异样,便补了一句“随你”。
他正要闷头饮酒时,不知为何想起了曲桑之语重心长劝他饮酒节制,便叹了口气,放下酒盏心不在焉地听陆怀鬼扯。
不知过了多时,他们雅间门口已没有了曲桑之的踪影,江绎腾地一下起身,旁边陆怀勾住他的肩:“就知道你坐不住,这听雨轩的酒淡的跟我家老爷子养生的清茶一样,好了我下次一定记得给你带沁雪园的杜若。”
江绎就坡下驴,“还是你小子有良心。”
陆怀哈哈一笑:“坐不住就走罢,近日朝阳街那边夜市新花样不少,过去热闹热闹。”
江绎心口闷闷得很不舒服,听到陆怀的提议有些动心,但不放心地望了眼南盛,南盛当即意会,他拍拍胸口:“我做事江兄你大可放心,就小小惩戒他一下,又不会真拿他怎么样。”
江绎点头默许,和陆怀勾肩搭背地走出听雨轩。
两人走了一段路,江绎扭头问陆怀:“你不是最近被你家老爷子押在府中没有出门吗,怎会知道朝阳街夜市添了新花样。”
陆怀突然义愤填膺,言语中冒着火气,“还不是因着我家那只招财,那死狗上蹿下跳地到处惹是生非,我家老爷子却像着了魔一样对它好得不得了,对我却是怎么都看不顺眼。
这不,这几日那祖宗不好吃饭,老爷子发话说我若治不好它也就无需吃饭,我迫不得已到处打听时,凑巧听闻朝阳街来了不少新鲜玩意。”
江绎失笑:“我记得你不久前提过要把它丢到臭水沟里去,怎的,还没有动手。”
陆怀叹了口气,“那天倒是提到臭水沟了,但没能动手,就怕事后我家老爷子也把我丢进去。”陆怀表情一动,凑到江绎身边,语气唏嘘:“其实吧,主要也是没狠下心,好歹也在身边这么多年了……”
在一旁陆怀的絮絮叨叨中,江绎突然忆起某日辰时他信誓旦旦对着曲桑之打包票:“我这辈子都不会丢下你的。”
那时的曲桑之又瘦又小,个头尚不到他脖颈,闻言随即扑到他怀里,笑得格外大声。
“唔,晚玉,你说……”陆怀正要问江绎什么时,余光瞅到他脸色阴沉的可怕。
“晚玉,你怎么……”
话音未落,江绎疾步往听雨轩折返。
——
此时的听雨轩,文琮缓步行经楚楚有致的厢房。
他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他即使身处花街柳市亦不显猥琐之意,不少姬子频频抛来媚眼。
他置若罔闻地只当没看见,最后在间厢房前站定,不急不慢地从怀里摸出一枚古铜色钥匙。
拿钥匙开厢房门锁时,他手竟有些颤抖。
门开之后,他闪身过去,随即关上房门。
厢房装饰很是简单,正对面有张雕龙绘凤的大床,床上放置的枕被皆是艳俗的正红,上绘双蝶比翼的纹样。
此刻大床上侧躺着一人,他微蜷着身子,眉头轻皱,似是睡得很不安稳。
昏黄的烛光下依稀可看清他刚毅俊朗的侧颜,纤长的眼睫翩如蝶翼。
此人,正是方才消失在雅间门口的曲桑之。
文琮一动不动地盯着曲桑之看,心中震如擂鼓。
文琮倾慕曲桑之,这是个只他本人知晓的内情。
勉强称得上文琮同谋的南盛,也只当曲桑之不长眼地得罪了文琮。
毕竟像文琮这般温文尔雅的名门贵子会对一个男子怀着龌龊的心思,任谁琢磨都颇具天方夜谭的意味。
这心思是何时生出的,文琮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是一年六月徂署天,霜城一反常态地久不逢雨,闷燥得慌。
霜城之人都巴不得赖在家中避暑,偏生文琮娘亲决意出府采买。
她属意文琮陪同,实则奴役其为半个货架。
逛经了半条街,其母依然意犹未尽,她进一家绸缎庄选新进料子时,文琮捧着成堆的礼盒站在商铺旗号下面,看上去甚是滑稽。
周遭行人不时投来异样的目光时,文琮很是臊得慌,便正脸隐于礼盒后,顺带找个过道上的空处挪了过去。
不料那处是过路车马必经之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文琮身负重物避无可避,马夫只得急转马头,马儿受到惊吓,前蹄腾空仰天长嘶。
马蹄不足一丈前,是一个舔着糖葫芦的半大小孩。
千钧一发之际,一位黑衣男子搂住小孩翻滚到一旁空地,随后他腾地一下跃上马车,从车夫手中夺过缰绳,三两下便制服了受惊的马儿。
马夫连声向他致谢,他潇洒地摆了摆手。
那小孩似乎并不知晓方才生死攸关,只眼巴巴地盯着刚才掉落在地上的糖葫芦,委屈地快要哭出来。
那男子忍笑,径直走向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摸索全身发觉并未带银钱,就取下右手的扳指递给摊主。
那扳指成色很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摊主支支吾吾地不肯接过,他便强硬地揣进摊主兜里,然后挑选了一支糖葫芦。
他将糖葫芦递给了小孩,小孩顿时眉开眼笑,接过糖葫芦舔得津津有味。
街市另一头突然冲来小孩娘亲,感激流涕地连声致谢。
男子含着笑叮嘱了那年轻女人几句,便转身走开。
因着此事自己有几分分责任,文琮便一直盯着男子的举动,对方身手潇洒利落,为人也德厚流光,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人物。
他先前很是厌烦长舌妇人传三过四,只那一次他凑进看热闹的人群中,探听到男子是江家的曲管事,名唤曲桑之。
自那天后,文琮便有意无意地借口出府留意曲桑之。
这倒真不是文琮少见多怪,只是他从来没见过像曲桑之这般的人物。
文琮作为书香名门的后生,见到过的男子无非两种,一种好比于文琮表哥,四书五经习得七七八八便自持清高,整日妄想和高官世家搭上关系谋得一官半职。再以就像江绎那般,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而曲桑之此人,尽是真才实学却从不自夸自耀,对所有人都温柔得不像话,况且他还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惹眼相貌。
原先文琮以为他对曲桑之不过欣赏尊崇,直至前不久,文父将他叫去书房,漫不经心地提起文琮的成家事宜。
文琮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乱如麻。
念及成家,他眼前浮现的尽是曲桑之。
有时是曲桑之和和气气地与人攀谈,嘴角噙着笑。有时又是他心事重重地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只一双黝黑的双眸深不见底。
他回房后暗搓搓地想:自己平生第一次对人怀这种心思,好歹得让对方知晓。
但如何接近曲桑之,文琮很快想出了法子。
接近曲桑之或许并不简单,但混入江绎的圈子一定轻而易举,比如贿赂一个江绎的狐朋狗友。
文琮选定的这人便是南盛,因其贪图小便宜,而且足够蠢。
可谓有缘千里相会,文琮和江绎等人结伍的第一日他便见到了曲桑之。
那是文琮首次去听雨轩这种烟花之地,到后他浑身不自在,正准备找个说辞开溜,却看到了曲桑之。
他激动的险些从座位上蹦起来,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自己。
可自始至终曲桑之眼眸中只有一人,便是姿态不雅地瘫倒在护栏上的江绎。
曲桑之脚步稳健地走向江绎,嘴角的笑意半是无奈半是宠溺。
随后,便是曲桑之轻手轻脚地把江绎靠在自己背上,甚至细心的将其的一缕头发挽到身后,漂亮的双眸里的温柔像是要溢出来。
文琮嫉妒得抓狂,一股无名火涌上头顶。
江绎?那个一无是处的草包少爷,他怎么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