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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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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霰虽不清楚尸检细节,却记得柳瑶瑶书包中那张堪堪过了及格线的周考语文试卷。
他没有上前帮着捡笔记本,而是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站在一旁,问道:“骆老师,柳瑶瑶的语文成绩好吗?”
“当然,她之前是语文课代表,后来说是学习压力太大,所以主动辞职了。”骆华不假思索,对答如流。
“哦?那她的语文成绩最近有下滑吗?”
“确实有,”骆华从散落的本子堆里找到了一本写着“柳瑶瑶”名字的白色周记本,递给了伸手来接的林霰,“她最近情绪不太稳定,语文课也时常心不在焉。”
“但是她的其他学科成绩还是很好,在语文差点不及格的情况下,周考总成绩还是在班级中游。数学成绩大起大落还好说,但语文成绩这样,好像很少见。您是她的语文老师,我听说您还特级教师,不知对这个怎么看?”林霰低头翻阅着柳瑶瑶的周记,忽然抬头看骆华。
他镜片后的目光温和依旧,语气也不急不慢,但骆华与他的视线对上的刹那,总觉得自己仿佛被看穿了似的,很快便避开了那道目光。
陆承天将最后一本笔记捡起来,全都在桌上整齐地码好,冷不丁地看向骆华:“骆老师,可以问问,您脖子后那块疤,是怎么回事吗?”
猛然遭遇这两人一软一硬双重夹击,骆华冷汗几乎都要下来了。
敲门声响起,一身“乞丐风”卫衣和牛仔裤的高瘦少年逆光站在他们眼前:“我是齐欢,你们找我?”
“对。柳瑶瑶死了,你知道吗?”陆承天暂时放过了骆华,看向眼前黝黑的少年。
少年眼眶发红,一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头,看向骆华,咬牙切齿道:“就是这个衣冠禽兽逼死了瑶瑶。”
“没有证据,最好不要血口喷人。”骆华看着眼前脏兮兮的少年,眉心紧皱。
“就是你!如果不是你,瑶瑶那么坚强的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自杀!”齐欢红着一双眼,冲上前来,抓住骆华的衣领,把他压倒在地,正要一拳打到他脸上,却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抓住了手腕。
齐欢猛力挣脱,那只手却依然牢牢抓住他,看似弱不禁风,力量却不容小觑。
他泄了气地看向林霰,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怒意和质询,只听林霰温言道:“有什么事,去公安局说。你要相信,法律会给柳瑶瑶一个公道。”
如果换做别人这么说,齐欢的怒火只会更盛。但林霰目光镇定,深不见底,语气也充满了安抚人心的力量,少年一身炸刺都温顺地收了起来,松开了骆华,冷冷看着他:“人渣,你逃不掉的。”
陆承天上前,把林霰抓着齐欢的手扒拉开,道:“那就劳烦两位都去市局走一趟了。”
齐欢和骆华一前一后走出了办公室。陆承天出门前,压低了声音对林霰冷冷道:“到处留情,你是中央空调吗?”
“什么?”下课铃刚好盖过陆承天的声音,林霰没有听清。但从陆承天刚才的举动和神态里,他大概也能估摸个七七八八。
他微微一笑,一把揽过陆承天,凑近他耳边悄声道:“小陆同学,占有欲太强不是好事。”
林霰的唇瓣些凉,无意间扫过陆承天耳廓。一阵电流从陆承天耳际传到全身,他感觉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急速跳动,耳朵烫得仿佛要灼烧起来。
林霰透过镜片扫了他一眼,松开了他,伸手摸了摸他发红的耳尖,拇指和食指不轻不重地在那要红得要滴血的耳朵上捏了一下。
吞钦临终前说的话如同咒语,再度在陆承天耳边响起:“警官,你知道吗,这些贩毒的老板,都喜欢这样的,特别带劲——”
陆承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哑声道:“林霰,你别太过分,我——”
未等他说完,学生一窝蜂从教室涌向走廊。他迅速放开林霰,负气似的向前走去。
林霰打量着那气急败坏的背影,轻轻一笑,颇有种把小屁孩收拾了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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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亮着灯,冰冷惨淡。
齐欢坐在审讯桌后,低垂着头,目光黯然。良久,他开口道:“可以抽根烟吗?”
陆承天一向不抽烟,林霰却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不知谁送的软中华,在陆承天面前摊开一只手:“打火机,可以还我了?”
“我来吧,不劳林主编亲自动手。”陆承天从他手中拿过软中华,摸出一根,上前给齐欢点上。
齐欢深深吸了口烟,遍布疤痕的手指颤抖着。半晌,他抬头看着陆承天道:“你知道吗,有些人外表光鲜亮丽,你觉得她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天使,但她却活在地狱里,因为她周围那帮孙子根本都他妈不是人。”
“她周围都不是人,是什么意思?”
齐欢的脸虽然在灯光下,却总是有种隐匿在阴影里的感觉。他指尖的烟头明明灭灭,逐渐燃烧的灰烬随着他手指的抖动掉落下来。
一滴泪水从他黝黑的脸庞滑落:“如果我再有能力一些,一定不会看着他们那样欺负她。”
柳瑶瑶高一那年,认识了在当地上职高的齐欢。
齐欢父母双亡,爷爷骑一辆修车配钥匙的三轮车走街串巷,有时还收废品,靠微薄的收入养活他。爷孙俩在一间十几平米的铁皮房里相依为命。后来,爷爷在去收废品的路上突发心梗,还未成年的齐欢便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连路边的野狗也能欺负他两下。没人管的少年也成了见人就咬的野狗,还因为打架进过少管所。
有一天晚上,他刚和人打完架,听见巷子里微弱的呼救声,便插着兜去看热闹,结果就看见了几个男男女女把柳瑶瑶手脚捆住,嘴用胶布封住。为首的女孩解开她的校服,用烟头烫她,旁边的人一直在用手机拍视频。
齐欢本不爱多管闲事,但小巷昏暗的灯光下,那个娇小的女孩儿看起来实在太凄惨,他便上前去一把踹翻了拍视频的男生,把他手机里的视频删掉,扔回他身上。
和齐欢这种经常和人干架的硬茬子比起来,十五中这几个外强中干的“学霸”甚至都难以被称为不良少年,在他不要命的架势下很快作鸟兽散。
不良少年和美强惨少女,本该碰撞出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齐欢也确实喜欢上了柳瑶瑶。
她话不多,也不怎么爱笑,但齐欢从混社会的兄弟那听说她是校花,还是校草心仪的对象,这让齐欢生出了自卑。他未曾向柳瑶瑶袒露心迹,只是每天放学后默默跟在她后面,送她回家。
有一天放学,他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柳瑶瑶出校门,学校教室的灯一盏接一盏地黑了。他便混了进去,发现除了个别办公室外,保健室里也亮着灯,但门从里面锁死了。他听见女孩微弱的声音说“放开我”,那是柳瑶瑶。
他大力敲门,试图把锁弄开,但那防盗门太结实。后来,里面再无一点声响,灯也熄灭了。
齐欢疯了似的去保安室叫保安,说保健室里有人被锁在里面。保安看着这个浑身写着“我是不良少年”的人,将信将疑地去开门,却只见到躺在保健室床上睡着的柳瑶瑶,屋内还残留着奇怪的香气,像是檀香,却又更加甜腻浓郁。
他等到星星从学校后山升起,柳瑶瑶才醒来。他问她发生了什么,哪怕被霸凌也没有哭泣过的少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在齐欢急切的逼问下,柳瑶瑶才说出事情的真相:语文老师骆华放学后留她下来,说她的阅读理解薄弱,要给她讲题,又假装胃痛,要她陪他去保健室拿药。骆华点燃了一支蓝色的香,她感觉自己如坠云端,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后面的事情,她没有再说,齐欢也知道了。
他原本计划杀了骆华,但柳瑶瑶却说,自己爱上了骆华,如果他杀了骆华,那自己也会自杀。
从那以后,柳瑶瑶便疏远了她,不再默许他送自己回家,还威胁他说,他这样野狗一样的人,根本配不上自己,如果他再跟着她,她就报警。
直觉告诉齐欢,事情并不是那样。但在柳瑶瑶面前,他实在太自卑了,而她那番话无疑将他的自尊践踏到了尘埃里,他终于不再跟着她,下定决心远离她。
直到有一次,他失魂落魄地来到十五中门口,看到了放学后的柳瑶瑶,没有忍住,再次悄悄跟在她后面。
她放学后并未回家,而是去了一家叫御龙的高端KTV,直到后半夜,才被一个陌生男人搂着出门,看起来像是喝醉了。她没有像平时那样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而是穿了一身对她来说过于成熟和暴露的衣服。
和齐欢擦肩而过时,她仿佛不认识他,甚至搂着身边的男人亲了一下。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再次相见时,便是那则惊天动地的坠楼新闻。
林霰起身,给颤抖的少年冲了一杯热咖啡。
齐欢如同淋了寒夜里的一场大雨,颤颤巍巍地喝了口咖啡,才缓和了一些:“是他们,一起把她逼死的。”
陆承天在笔记上圈出几个关键词:骆华,伽蓝香,御龙KTV——刚好和赵一清他们从监控中查到的柳瑶瑶行踪对上了,他们甚至在那里找到了蓝焰和伽蓝香的线索。
他问:“坠楼前四十分钟,柳瑶瑶和你打了一通语音电话。她说了什么?”
齐欢仰头,喉结滚动着,深呼吸了好几口。她说:“对不起,你是个好男孩,以后别再找我了,也别再和人打架了,好好生活。”
“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我了,忽然打这样一通电话,我都要乐疯了,但是没等我说完,她就挂了。如果我知道那是她临终前打的最后一个电话,一定会想方设法拦住她。”
少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陆承天默默等待他平复。随后,他又把杜涵等五名学生的照片放在齐欢面前的桌上:“这几个人,认识吗?”
齐欢看了一眼,眼神冰冷:“在巷子里欺负瑶瑶的,就是这几个混账。”
说完,少年深吸了几口气,却终究没有忍住眼泪,抱头痛哭。“如果我不要那么自卑,不要相信她的话,就不会这样了。是我的错……”
温暖的手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齐欢听到了一声叹息:“在喜欢的人面前,任谁都会自卑的。这不是你的错,就当为了她,好好活下去吧。”
少年抬头,对上陆承天漆黑沉静的目光。
林霰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画面里,身高腿长的陆支队微微俯身,抚摸着少年的头,像是隔着滚滚而逝的时光洪流抚摸曾经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