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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67、你怪我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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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岁寒在医院待了三天。
第一天他烧得厉害,人昏昏沉沉的,几乎一直在睡觉。但他又很不安,听到一点声音都有可能惊醒。
他吃不进东西,只能挂水,手背被针头扎青了一片。护士定时来换输液袋,段岁寒醒过来,觉得不舒服,输液的手臂很疼,又开始哭。
他只有特别不清醒的时候才会哭出声,但凡有一点意识,只是咬着嘴唇默默流眼泪。
每当这时候,孟旌扬会上床,从后面抱住他。两个人挤在一张病床上,孟旌扬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哄:“不痛了,小寒不痛,不哭……”
一天一夜后,烧退了,段岁寒清醒过来。
他对生病期间的事是有记忆的,一看到孟旌扬就觉得很丢脸。躺着的话,他就把脸埋进枕头里;坐着就转个身,看窗外,总之拒绝跟孟旌扬讲话。
孟旌扬想让他开心一点,逗他:“你好,是段岁寒吗?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早就想认识你了。你哥哥没告诉过我你是哑巴呀。”
段岁寒耳朵红起来,哧溜一下,钻进被子里去。
三天后,孟旌扬带他回家。因为段岁寒不喜欢坐飞机,所以买的是高铁票。
车上,两人坐在一起,段岁寒很郑重地向孟旌扬道谢。
他说:“对不起,孟哥,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孟旌扬先说:“没事。”
又摆出严肃的表情:“我是因为你是病人才这么好说话的,下次要是敢这么客气,我肯定生气。”
段岁寒缩缩脖子,好像真的被教训到了。孟旌扬又笑起来,拢一拢他的衣襟,说:“不要再生病了,小寒。”
他劫后余生般叹气:“我快吓死了。”
段岁寒点点头,脱口而出:“对不起。”
孟旌扬气乐了:“怎么回事你?”
段岁寒懊悔地皱一下脸,自己也搞不明白原因。
“大概是太久没见到你了。”他说。
“怎么?”孟旌扬问他,“十天不见就忘记我了?”
“不是。”段岁寒赶紧摇头。
是从身边有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变得没有了,好不容易习惯一点,又得到,于是大喜过望,受宠若惊。
解释起来太复杂,段岁寒清楚自己有多嘴笨,干脆说:“这段时间,我经常想你。”
孟旌扬很惊喜地转过来,噌地一下。他凑近段岁寒,很近很近,狎昵地问:“你知道这句话我听来是什么意思吧?”
孟旌扬的呼吸简直要扑到他脸上,段岁寒点头:“嗯。”
说完,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孟旌扬胸膛上,把人推回去。
“我是病人,孟哥,”他说,“我心脏不可以跳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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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假期一共十二天,再九天后,火凤就要收假。
从C市回来,段岁寒先在家休息了几天。
发烧的事根本瞒不住,他瘦了一圈,还有点咳嗽,詹琳心疼地问:“怎么折腾成这样?”
段岁寒摇摇头,说:“妈妈,不要问,好不好?”
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詹琳和段均对视一眼,一秒钟眼睛里闪过好多情绪。最后她说:“在家里多吃点,补回来。”
段岁寒毫不犹豫:“好。”
“别想敷衍我,”詹琳铁面无私,一下子看穿他的小算盘,“我会每天盯着你称体重的。”
“……不要。”大病初愈,他胃口一点也不好,最喜欢的肉也觉得噎人。
他撒娇:“饶了我吧,妈妈。”
然后詹琳就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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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过去,段岁寒在家里休息得很好。
他规律作息,健康饮食,虽然吃得不多,但营养结构特别均衡。
每天晚上,他会和下班回来的段知远一起出去跑步。前半段,段知远照顾他,慢慢跑,等段岁寒摆摆手说跑不动了,段知远再开始提速。
段岁寒的体力槽很稳定,每次告罄都在同一个小露天公园附近。
离开前,段知远嘱咐他别乱跑,在附近等他回来。段岁寒一般应好。
但这一天,他有点神气地说:“我就在这里面玩,不走远。”
“哟呵,”段知远脚下没停,仍在原地跑动,说话却比段岁寒还顺畅,“你交到朋友了?”
“算是,”段岁寒介绍,“是一个下棋的爷爷。”
说是爷爷,但人看起来只有五十多岁,头发乌黑,倍有精神。段岁寒第一天管他叫伯伯,老人家吹胡子瞪眼:“小年轻,我可有六十七了,你几岁?”
“……十八。”
“也就比我孙子大几岁,哪有叫伯伯的?”
“对不起,”段岁寒头一次见把人叫年轻要生气的,认错,“爷爷好。”
老人家这才满意了。
他日日去,回回站在旁边看。今天也一样。
爷爷技艺高超,棋搭子每天都变。胜券在握时,他会把背挺直,眼神睥睨,任由对面扣脑袋苦思冥想,自己分神和段岁寒聊天。
“你十八岁,上高中还是大学?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我住这附近,”段岁寒老实回答,“我不上学,工作了。”
“这么小就工作啦?”爷爷扼腕叹息,“多读书才有好未来嘛。”
段岁寒讪笑着解释:“我学习很差的。”
“有多差?”爷爷哼笑一声,“能比我孙子还不行?”
他低声:“我数学考过17分。”
爷爷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吓得。
“答题卡放地上给鸡踩两脚都不止17分吧?”
“嗯……”段岁寒心酸地补充,“我写满了。”
“……也没关系,我看你,”爷爷上下打量他一遍,绞尽脑汁,终于认出他价格不菲的衣着,如释重负,“努力就好,这不是混出头了吗?”
段岁寒腼腆地笑笑。
“哎,只要有志气,学习不好也能找到出路,不像我那个孙子,”他抬起手指痛斥,“一天天的不学习,就知道打游戏!关在书房里都不写作业,偷偷打那个什么《巅峰》,手机都收了他五六个了!你说说,玩游戏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段岁寒心下一紧,脸上陪笑,慌里慌张看一眼手机:“那个爷爷,时间差不多了,我妈喊我回家吃饭。”
走出公园,他在路边站了一会。
“怎么了?”跑回来的段知远问,“老远就看到你了,蔫菜一样。”
段岁寒伤感望天:“我的友谊刚刚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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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平静如常,休息的日子缓缓过去。
直到段知远突然提出要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我没事啊,”段岁寒很奇怪,“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
“是没什么大问题,”段知远道,“就当定期复查吧,看一下,我好安心。”
这几天段岁寒表现太好了,懂事又开朗,还特别会撒娇,詹琳每天在家里乐不思蜀,就差忘记公司大门朝哪儿开了。
但段知远就是觉得不对劲。
昨天跟孟旌扬聊了聊,他才恍然大悟。
是了,段岁寒再也没在家里提过火凤的事。
他从前对电竞有多投入呢?
再不相关的话题,跟段岁寒说几句,最后总会走向——“我们基地也有这样的……”
一些更专业的事,即使知道父母听不懂,他也会手比划着,想方设法地比喻,告诉家人最近发生了什么。
可这次回来,游戏有关的事,他一个字没提。
一天两天,段知远能理解他是没缓过来。可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总决赛都结束了,段岁寒还是闭目塞听,仿佛对冠军花落谁家毫不关心。
这不是他印象里的“破晓”。
“好吧,”一如这几天以来的表现,段岁寒很听话,“我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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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岁寒跟心理医生会面的时候,家属休息室里,孟旌扬不请自来。
“喂!”段知远很没礼貌地招呼,“我没通知你吧?”
孟旌扬举起手机,晃一晃:“小寒告诉我的。”
段知远见不得他这么得意:“滚。”
表现得再不屑,孟旌扬在身边坐下后,段知远还是遵从八卦的本能,拿胳膊拐拐他。
“进展怎么样?”
“嗯……”
孟旌扬露出很苦恼的神情,段知远急切靠近:“怎么了怎么了?”
骗到了,孟旌扬轻笑一声。
“也就两情相悦吧。”
“……呵呵,”段知远嘴角扯起来,冷笑,“你就吹吧。”
孟旌扬悠悠道:“的确还没在一起,但大概半个月前,我们牵了手,小寒主动的,然后……”
“停!”段知远捂住耳朵大喊,“别说了。”
他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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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医生的判定结果出来。
段岁寒心态良好,积极阳光向上,没有任何抑郁倾向。
“看吧。”段岁寒说。
“好好好,”段知远把报告收起来,“是我疑心病重,不够信任你,我改。回家吧。”
段岁寒没动,指指他身后的孟旌扬。
“我今晚和孟哥吃饭,已经和妈妈说过了。”
“你们什么时候说好的?”段知远看向孟旌扬。
孟旌扬又举起手机,摇一摇。
好像这是什么最新研发的高端科技,段知远还没掌握一样。
段知远冲孟旌扬骂了句“滚”,十分“气煞我也”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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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照例是孟旌扬选的,菜也是他点,段岁寒只负责吃。
他这次找的地方特别有氛围,还选了一个临江的包间,窗外就是A市的夜景。
包间里很安静,只有流淌的音乐声。
段岁寒自认不是什么有浪漫因子的人,坐下来那个瞬间,还是在心里感叹,好适合约会。
“小寒”,孟旌扬开口,“之所以带你来这里,是有些话要单独说。”
段岁寒眼睛睁大,心脏扑通扑通,盖过流淌的古典乐。
他点头:“嗯,你说。”
孟旌扬:“心理医生的确已经下了诊断,原谅我再次提出。但是你生病的时候,嘴里经常念叨着‘都怪我’、‘对不起应觉’之类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还没有向任何人解释。”
段岁寒:“你怎么知道……”
跟心理医生的聊天内容明明是保密的。
“如果你真的完全没关系了,段知远就不可能主动提出带你看心理医生。”孟旌扬笃定道。
“小寒,可以告诉我吗?”
段岁寒低下头,语气倔强,是他在詹琳面前常用的招数:“我不想说。”
但孟旌扬不吃这套。
“小寒。”
孟旌扬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蹲下来。
他从下往上看,找到段岁寒的眼睛,眼神柔软又坦诚,一个字都没说,却让段岁寒想抽出手逃跑。
他有些恶劣地控诉:“孟旌扬,我一开始以为你要跟我表白的。”
“对不起,”自己放手的机会,孟旌扬也要物尽其用,“那你准备答应吗?”
段岁寒咬一下嘴唇,报复道:“我不告诉你。”
“太遗憾了。”他这样说着,甚至摇了下头,表情却没有一点点惋惜的样子,“为了弥补我的损失,你就赔我一个说出心事,不这么别扭的段岁寒吧。”
退无可退了。
段岁寒长叹一口气,看着孟旌扬,轻声问:“为什么你就能看出来?”
“因为我喜欢你啊,”孟旌扬笑着,那样理所当然,“表白,我补给你了,现在可以把段岁寒的心事补发给我吗?”
段岁寒很不甘心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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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决当晚发生的事,段岁寒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听罢,孟旌扬想了一会,说:“去找他吧,把话说清楚。”
“什么?”段岁寒抬起头。
他以为孟旌扬会安慰他,开解他,告诉他比赛输掉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应觉退役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导致的,他没有这么重要。
就像他这些天告诉自己的一样。
只要忘记那个惩戒、那条主宰,甚至忘记应觉,他就能不受干扰,继续做一个一往无前的打野。
孟旌扬却说:“你没有把自己的意思好好传达给应觉,不是吗?那个时机太差了,你说不明白,他也听不进去。再找他一次,告诉他,你想让他继续打。”
从来清楚自己是缩头乌龟的段岁寒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感受到,外向人士孟旌扬的沟通原则有多直白大胆。
也对,孟旌扬就是这么对他的。
可是反过来,让段岁寒这么做,便有如百爪挠心,光是想到那个场景,就要崩溃地大声尖叫了。
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教练和前辈肯定都劝过了,我和他没有很熟,他不可能因为我改变决定的,就算去说,结果肯定也是一样。”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孟旌扬说,“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没有谁规定认识更久的人说的话就更有力量。而且你都说了,那是他好久之前做出的决定,说不定他早就反悔了,但是没人递台阶,只好装做很酷地不食言罢了。”
段岁寒讷讷道:“但他在赛后采访说下赛季不打,直播出去,所有人都知道……”
“那又怎样?直播不是立法现场,还能不让人改?”
段岁寒坐着,叹为观止。
有一大半的段岁寒都被说动了,心底的桎梏摇摇欲坠。
孟旌扬又嘴角含笑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双手捧住他的脑袋。
段岁寒仰起脸。
“没关系的,小寒,”孟旌扬丹唇轻启,说出带有说服力的话,“即使他不改主意也没关系,你只是把心里话说出来,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谁会怪你呢?”
“像这样。”
说着,孟旌扬俯下身,在璀璨明亮的夜景江边,第一次,于清醒状态的段岁寒唇边,落下一吻。
他不敢吻深,怕狡猾的计策马上露馅。嘴唇相贴一瞬,他抬起一点,两张脸仍然凑得极近。
“你怪我吗?”
段岁寒道行太浅,这么明目张胆的蛊惑也上钩。
他摇摇头。
“这就对了。”
孟旌扬低头,又亲一下。
“你看,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