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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决绝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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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二十六年春，北疆的雪还未化尽。
云韵掀开车帘，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结。离开京城已有半月，越往北走，景色越发荒凉。路边的树木刚刚抽芽，比京城的棠梨晚了整整一个节气。
"公子，前面就是雁门关了。"车夫指着远处巍峨的城墙，"赵将军派人来接应了吧？"
云韵点点头，心头涌起一丝期待。自从决定投奔舅舅，他就日夜盼望着这一刻——远离京城，远离那些痛彻心扉的回忆。
马车缓缓驶入关城，守关士兵查验过文书后恭敬放行。刚进城门，一队骑兵便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领，浓眉大眼，英气逼人。
"可是云韵表弟？"年轻将领翻身下马，爽朗一笑，"我是沈夜，赵将军麾下副将。将军军务缠身，特命我来接你。"
云韵连忙下车行礼："有劳沈将军。"
沈夜摆摆手："叫什么将军，多见外！我与你表哥赵翊是过命之交，你叫我沈大哥就行。"他打量着云韵单薄的身板，皱了皱眉，"边关苦寒，你这身子骨...罢了，回头让林月给你熬些补药。"
云韵还未答话，沈夜已经风风火火地安排人搬运行李，又亲自牵来一匹温顺的母马："会骑马吗？军营还有段路，坐马车太慢。"
云韵看着那匹高大的战马，咽了咽口水："略通一二。"
事实上，他骑术相当一般。京城贵公子学的都是花架子，何曾真正纵马驰骋过？但此刻他不愿露怯，硬着头皮接过了缰绳。
沈夜似乎看出他的勉强，却也不点破，只是笑了笑："跟紧我，别怕。"
马队出了雁门关，向西北方向疾驰。云韵紧紧抓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腹，仍被颠得七荤八素。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不一会儿他的鼻尖和耳朵就冻得通红。
"撑得住吗？"沈夜回头问道，眼中带着几分关切。
云韵咬牙点头："无妨。"
沈夜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加速："那咱们快点！天黑前赶到营地！"
战马飞驰，云韵死死抓住马鬃，五脏六腑都快颠出来了。膝盖内侧火辣辣的疼，想必已经磨破了皮。但他硬是一声不吭，只是拼命跟上队伍。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片营地。木栅栏围着一排排营帐，中央飘扬着"赵"字大旗。沈夜勒马停在一座较大的营帐前，翻身下马。
"到了！"他伸手扶下摇摇欲坠的云韵，"不错嘛，第一次骑这么远都没掉队。"
云韵双腿发软，刚落地就一个踉跄，被沈夜一把扶住。他羞赧地道谢，却见沈夜盯着他的腿——浅色骑装上已经洇出两片血迹。
"啧，磨破了吧？"沈夜皱眉，"林月！快来瞧瞧！"
一个身着素色衣裙的年轻女子闻声从帐中走出。她约莫十八九岁，容貌清秀，眉目间透着几分英气。
"这是林月，咱们营中的女医官。"沈夜介绍道，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这是赵将军的外甥，云韵公子。"
林月向云韵行了一礼，目光落在他血迹斑斑的腿上："公子请随我来，伤口需及时处理。"
云韵尴尬不已，却也不好拒绝，只得跟着林月进了医帐。帐内弥漫着草药香气，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林月让他坐在矮榻上，熟练地剪开黏在伤口处的布料。
"第一次骑马？"林月一边清理伤口一边问。
云韵疼得直抽气："在京城...偶尔骑..."
"京城？"林月手上动作一顿，"我听说太子殿下骑术了得，公子可曾见过？"
云韵心头猛地一刺。简季安...何止见过？他们曾多次一同骑马出游。简季安总爱策马狂奔，然后回头对他笑喊："阿韵，来追我啊！"
"见过..."云韵低声道，"殿下骑术...确实很好。"
林月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道："听说太子即将大婚，娶的是丞相之女？京城一定很热闹吧？"
云韵攥紧了衣角，指节发白："嗯..."
"好了。"林月包扎完毕，抬头看见云韵苍白的脸色，顿时慌了，"公子可是不适？我是不是手太重了？"
云韵摇摇头："无妨...只是有些累了。"
林月连忙扶他到隔壁营帐休息。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住处，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云韵谢过林月，独自躺在硬板床上，望着帐顶发呆。
简季安要大婚了...五月初五，算起来还有不到两个月。到那时，他会在哪？还在边关吗？还是已经...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打断了云韵的思绪。他勉强起身，掀开帐帘一看，只见营地中央多了几匹战马，一个身着铠甲的中年男子正在与沈夜说话。那人剑眉星目，不怒自威，眉宇间与母亲有几分相似——正是舅舅赵明远。
"舅舅！"云韵脱口喊道。
赵明远转头，严肃的面容瞬间柔和："韵儿！"他大步走来，上下打量着外甥，"长高了，也瘦了。"目光落在云韵包扎的腿上，眉头一皱，"骑马磨的？"
云韵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赵明远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无妨！多摔打几次就好了！"他揽着云韵往主帐走，"来，跟我说说京城的事。"
主帐内，赵明远屏退左右，亲自给云韵倒了杯热茶："你信中所说可是真的？太子对你..."
云韵手一抖，茶水溅在手上，烫得他一个激灵："舅舅...我..."
"别紧张。"赵明远叹了口气，"你娘去得早，你爹又是个粗心的。有些事，只能跟舅舅说。"
云韵眼眶一热，多日的委屈突然决堤。他哽咽着将这些年与简季安的事一一道来，从六岁初遇，到十九岁情动；从宫宴心碎，到除夕决裂...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赵明远静静听完，长叹一声："痴儿啊...你可知这是死罪？"
云韵低头："知道..."
"罢了。"赵明远揉了揉太阳穴，"既然来了边关，就安心待着。京城那边，我会帮你周旋。"他严肃地看着云韵，"但有一点你必须记住——从今往后，太子是君，你是臣。这段情，必须断！"
云韵咬唇点头，泪水再次涌出。道理他都懂，可心...要怎么才能听话？
"好了，别哭了。"赵明远递过一块帕子，"明日开始，你跟着沈夜熟悉军务。边关虽苦，却能磨炼人。假以时日，你会走出来的。"
就这样，云韵开始了在边关的生活。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跟着沈夜巡视营地、清点粮草、练习骑射。起初，他连弓都拉不开，骑马一天下来浑身像散了架。但渐渐地，手上磨出了茧子，臂膀也有了力气，甚至能在马上开弓射中靶子了。
"进步不小嘛！"一个月后，沈夜看着云韵射中靶心的箭，由衷赞叹，"到底是读书人，学什么都快。"
云韵擦了擦额头的汗，微微一笑。边关的日子虽然艰苦，但至少让他暂时忘却了京城的痛。白日里忙碌的训练让他精疲力尽，晚上倒头就睡，再没精力去想那些撕心裂肺的往事。
唯一无法控制的，是梦境。梦里，简季安总是不请自来。有时是两人初遇时的场景，有时是棠梨树下的约定，更多的是最后分别时简季安那句"如你所愿"...每次醒来，枕巾都是湿的。
这日，云韵正在帐中整理军报，林月匆匆跑来："云公子！京城来人了，说是找你的！"
云韵心头一跳，手中的笔掉在纸上。京城？谁会来找他？难道是...
他快步走向主帐，远远就看见几个身着京城服饰的侍卫站在帐外。走近一看，竟是东宫的人！
"云公子。"为首的侍卫行礼道，"殿下派我等来送信。"
云韵接过那封烫金信封，手指微微发抖。简季安...还记得他？
回到自己帐中，云韵深吸一口气才拆开信。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边关苦寒，可还习惯？京中棠梨已开，惜无人共赏。安。"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云韵将信贴在胸前，久久不能平静。简季安这是什么意思？京城的棠梨花开了...是在提醒他曾经的约定吗？
思虑再三，云韵还是提笔回信：
"臣云韵叩请太子殿下金安：边关一切安好，谢殿下挂念。臣职责在身，恐难返京。恭祝殿下大婚吉庆，百年好合。"
写完后，他看了又看，最终狠心封好，交给东宫来人。信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带着信离开了。
云韵站在营地门口，望着信使远去的背影，胸口像压了块大石。他知道自己回得太过生疏客气，可除此之外，又能如何？难道要写"我想你""我后悔了"？不，他们之间，早已无路可退。
"京城来的？"沈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云韵点点头："送信的。"
沈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太子的人？"
云韵心头一跳："你怎么..."
"猜的。"沈夜耸耸肩，"你每次提起京城，眼神都不对劲。"他拍了拍云韵的肩，"走吧，陪我巡边去。有些事，忙起来就忘了。"
云韵感激地看了沈夜一眼。这个粗犷的边关将领，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接下来的日子，云韵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军务中。他跟随赵明远学习兵法，帮沈夜整理军报，甚至向林月请教医术。边关的生活简单而充实，让他渐渐找到了新的价值。
五月初的一天，云韵正在校场练习射箭，沈夜匆匆跑来："云韵！快，将军找你！"
赵明远帐中，气氛凝重。见云韵进来，赵明远直接递过一封密信："看看。"
信是云墨写来的，内容让云韵浑身发冷：太子大婚在即，朝中有人弹劾云家与边关将领勾结，意图不轨。皇帝虽未全信，却已起了疑心，命人暗中调查。
"这...这是诬陷！"云韵急道。
"当然是诬陷。"赵明远冷笑，"苏仪那老狐狸的手笔。他女儿即将成为太子妃，自然要清除异己。"
云韵心头一震："因为我与太子..."
"不止。"赵明远摇头，"我与你父亲一向不买苏仪的账，他早就想除掉我们了。"他拍了拍云韵的肩，"别担心，舅舅在边关经营多年，不是那么好动的。倒是你...最近不要与京城有任何联系，特别是太子。"
云韵沉重地点头。简季安...他现在怎么样？知不知道这些事？还是说...他也怀疑云家？
五月初五，太子大婚的日子。云韵一早起来就心神不宁，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午后，他独自来到营地附近的小山坡上，望着京城的方向发呆。
此时，简季安应该正在行大婚礼吧？身着喜服，牵着苏婉柔的手，接受百官朝贺...想到这，云韵心如刀绞，却又忍不住想象那场景——简季安穿红色一定很好看...
"就知道你在这儿。"
沈夜的声音打断了云韵的思绪。他回头，只见沈夜拎着两坛酒走过来："今天是个'好日子'，陪我喝一杯？"
云韵勉强一笑："好。"
两人坐在山坡上，对着落日饮酒。沈夜很体贴地没有提太子大婚的事，只是讲些边关趣闻。酒过三巡，云韵已有些微醺，话也多了起来。
"沈大哥...你可曾喜欢过什么人？"
沈夜看了他一眼，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营地——林月的医帐方向："有啊。"
"那...若是不能在一起呢？"
"那就放手。"沈夜仰头灌了一口酒，"强求不得的事，何必自苦？"
云韵苦笑："说得容易..."
"是不容易。"沈夜叹了口气，"但时间久了，总会淡的。就像这酒，刚入口辛辣，回味却甘。"
云韵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轻声道："希望如此..."
就在这时，营地突然响起警钟。沈夜猛地跳起来："敌袭？！"
两人飞奔回营，只见将士们已全副武装，严阵以待。赵明远一身铠甲，正在发号施令。
"怎么回事？"沈夜急问。
"探马来报，北狄人趁夜偷袭，已过了黑水河！"赵明远沉声道，"沈夜，你带一队人马守住东翼。云韵，你跟林月留在后方，负责伤员。"
云韵刚要抗议，赵明远一瞪眼："这是军令！"
战斗在夜幕降临时打响。云韵在后方医帐帮着林月准备纱布、药材，耳边不断传来喊杀声和惨叫声。不一会儿，第一批伤员被抬了进来——有被箭射中的，有被刀砍伤的，个个血肉模糊。
林月沉着冷静，熟练地清洗伤口、包扎、熬药。云韵强忍不适，按照她的指示帮忙。一个年轻士兵腹部中箭，疼得直叫娘。云韵握着他的手，轻声安慰，直到林月处理好伤口。
"你做得很好。"林月抽空对云韵笑了笑，"第一次见血，没晕过去已经很不错了。"
云韵勉强一笑。比起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士，他那点情伤又算得了什么？
战斗持续到半夜才结束。北狄人被击退，但边关军也伤亡惨重。赵明远肩头中了一箭，被亲兵搀扶着回到营地。
"舅舅！"云韵连忙上前。
"小伤，不碍事。"赵明远脸色苍白，却还强撑着，"沈夜呢？"
"沈将军去追残敌了。"一个士兵回答。
赵明远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对云韵道："今日收到密报，太子大婚...出事了。"
云韵心头一跳："什么事？"
"太子当众宣布退婚，把苏家女晾在了喜堂上！"赵明远苦笑，"苏仪当场气晕过去，陛下雷霆震怒，将太子禁足东宫..."
云韵如遭雷击，一时说不出话来。简季安...真的这么做了？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
"别多想。"赵明远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太子此举未必为你。听说他与苏家早有嫌隙，这不过是政治博弈罢了。"
云韵木然点头，心却乱成一团。简季安曾说过要退婚，可他以为那只是醉话...如今真的做了，会有什么后果？
三日后，沈夜带着追击的队伍回来了。他们不仅击溃了残敌，还抓了几个俘虏。庆功宴上，赵明远宣布要派沈夜押送俘虏进京，顺便汇报军情。
"云韵也一起去。"赵明远突然道。
云韵一惊："我？"
"嗯。"赵明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有些事，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云韵明白了舅舅的用意——是让他回京面对简季安，彻底了断这段情。虽然万般不愿，但他知道这是必经之路。
启程前夜，云韵辗转难眠。他起身点亮油灯，取出简季安那封"京中棠梨已开"的信，看了又看。明日就要回京了，会见到简季安吗？见了面又该说什么？
窗外，一弯新月高悬。同样的月光，此刻是否也照在东宫的棠梨树上？照在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身上？
云韵轻叹一声，将信凑近灯火。火舌舔上纸角，顷刻间吞噬了那些字迹，化作灰烬。
就像他那无法言说的爱恋，终将湮灭在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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