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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似曾相识燕归来 ...

  •   日子像被风吹动的书页,哗啦啦地翻过,看似平静却总有暗流涌动。云佳每天清晨五点半准时醒来,轻手轻脚地给豆豆冲好奶粉,再给文斌熨烫衬衣。

      厨房的玻璃窗上渐渐贴满了豆豆的涂鸦,其中一张歪歪扭扭的"全家福"旁边,还粘着朵干枯的茉莉花——那是文斌去年教师节随手摘给她的,她竟悄悄做成了标本。

      文斌的脾气像六月的天气般阴晴不定。某个加班夜,云佳刚把哭闹的豆豆哄睡,就听见钥匙粗暴捅进门锁的声音。

      他带着一身酒气摔进玄关,皮鞋在地板上蹭出两道黑痕——这是上周刚打过蜡的实木地板,云佳跪着擦了整整三个钟头。

      "这么晚才吃饭?"文斌踢开微波炉前的小凳子,盯着转盘上那盘保温的糖醋排骨皱眉,"都凉了。"

      云佳默默把菜放回微波炉,加热的嗡嗡声盖住了她轻轻的叹息。这原本是文斌最爱吃的菜,但现在他总嫌她做得太甜或太酸。

      热好的排骨被他用筷子翻来翻去,最后只勉强吃了半块。"明天家长会你别去了。"他突然放下筷子,"上次豆豆班主任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云佳握着的汤勺顿在半空——那位女教师不过是多问了几句孩子的英语启蒙,而文斌的博士论文正好涉及二语习得理论。

      重点小学的午休室里,云佳常常就着保温杯里的冷咖啡批改作业。同事们羡慕她有个学术精英的丈夫,却看不见她手腕上被卷子边缘划出的红痕——就像看不见她教案本里夹着的离婚协议书草稿。

      有次三年级的孩子们写《我的妈妈》作文,班长李婷写道:"施老师改作业时会突然发呆,睫毛像蝴蝶受伤的翅膀。"她给这篇作文打了满分,却偷偷把评语栏的"观察细致"改成了"注意标点"。

      豆豆五岁生日那天,文斌难得准时下班,却因为蛋糕上的奶油花不是向日葵而大发雷霆。"爸爸坏!"豆豆把叉子摔在地上,哇地哭出声。

      云佳蹲下身收拾狼藉时,发现女儿偷偷往她手心塞了块巧克力——幼儿园下午发的,孩子藏在口袋里捂化了形状。黏腻的甜香在手心蔓延,她突然想起多年前某个夏夜,云飞也是这样,把捂化的奶糖偷偷塞给她。

      深秋的某日凌晨,云佳被书房的响动惊醒。推门看见文斌正疯狂删除电脑文件,显示屏的蓝光映着他扭曲的脸。

      "评审没通过…..."他抓着头发喃喃自语,脚边散落着烟头和空啤酒罐。云佳默默跪下来收拾碎片,却被突然拽进一个颤抖的怀抱。"我只有你了…..."

      文斌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脆弱,温热的液体渗进她睡衣肩带。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这个骄傲的男人所有的刁难,不过是在向世界证明自己值得被爱。

      初雪飘落时,云佳在图书馆偶遇了刚回国任教的大学同学。"听说陆云飞在MIT当副教授了。"对方翻着杂志随口说道,"他夫人是个美籍华裔,上个月刚生了对双胞胎。"

      借书台的扫描仪发出"嘀"的声响,云佳发现自己正无意识摩挲着借阅卡上的条形码——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多像年少时葡萄架下斑驳的光影。

      回家的公交车上,云佳望着窗外掠过的圣诞装饰。手机里文斌发来消息,说今晚要带她们母女去新开的旋转餐厅。

      豆豆发来的语音消息咿咿呀呀唱着走调的圣诞歌,背景音里能听见文斌难得耐心的纠正声。

      暮色中,商厦玻璃幕墙映出她模糊的倒影——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不知何时已变成了挽着低发髻的妇人。

      当夜飘起小雪,文斌给豆豆裹上厚厚的围巾,却忘了妻子的大衣早已不御寒。

      云佳望着走在前方的父女俩,呵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文斌突然回头,解下自己的围巾笨拙地绕在她脖子上,羊毛织物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古龙水味。"看路。"他粗声粗气地说,却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雪花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顷刻间融化成水珠。就像那些经年的委屈与不甘,终会在时光的温度里,化作滋养生命的涓涓细流。路灯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融合成再也分不开的整体。

      那是个阳光慵懒的周末午后,小院的葡萄架投下斑驳的影子。云佳正蹲在井台边帮母亲洗菜,水珠溅在她浅蓝色的连衣裙上,晕开深色的圆点。豆豆蹲在一旁玩肥皂泡,七彩的泡泡飘向空中,有几个落在了突然出现在院门口的那双黑色皮鞋上。

      "妈,酱油放在......"云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抬头时,一缕碎发粘在湿润的脸颊上,视线穿过飞舞的肥皂泡,撞上了那双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眼睛。

      陆云飞站在光影交界处,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腕上那道熟悉的疤痕——那是十四岁时做木工留下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连豆豆手中的泡泡棒掉进盆里的"扑通"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云飞?"李阿婆颤巍巍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老人手中的蒲扇"啪嗒"掉在地上,惊飞了葡萄架下的麻雀。

      云佳下意识把湿漉漉的手在裙摆上擦了擦,这个动作让云飞眼神一颤——小时候她每次见到他,总会这样慌乱地整理自己。

      "好久不见。"她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平静,只有微微发抖的指尖泄露了情绪。

      豆豆好奇地拽着妈妈的裙角,仰头打量这个陌生的叔叔。阳光穿过葡萄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眉眼活脱脱是云佳小时候的模样。

      "叔叔你是谁呀——"孩子稚嫩的声音像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云佳的耳边仿佛响起二十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云飞时说的那句:"你就是陆叔叔家的云飞哥哥吗?"

      "我是......"云飞蹲下身,视线与豆豆平齐,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找回声音,"你妈妈的老朋友。"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裤缝,那里有一道陈年的葡萄汁渍——是大学时做实验不小心溅上的,怎么也洗不掉。

      张娟端着果盘从屋里出来,瓷盘与玻璃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佳佳,怎么不请客人坐?"老人精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弯腰抱起外孙女,"豆豆来,外婆带你看阿婆养的兔子去。"

      葡萄架下只剩他们两人。风掠过叶片,沙沙声像极了那年夏天他们偷听的情歌磁带。

      云飞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云佳的轮廓——从他离开家已经十三年,此刻已三十岁的她眼角有了细纹,长发挽成了温婉的低髻,只有低头时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还和少女时代一模一样。

      "你女儿......很可爱。"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这句话在心底排练过千百遍,真正说出口时却像吞了块烧红的炭。

      云佳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裙带。他们之间隔着张老旧的藤椅,阳光在空地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界线,就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法跨越的十年光阴。

      "听说你当教授了。"她终于抬起头,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还生了双胞胎?恭喜。"这句话像把钝刀,缓慢地刺进云飞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看见云佳突然望向院门——文斌正拎着公文包走进来,西装革履与这个充满回忆的小院格格不入。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文斌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大步走过来,自然地揽住妻子的腰。"这位是?"他明知故问,手指在云佳腰间收紧的力道只有她能感觉到。

      豆豆像只花蝴蝶般扑进父亲怀里。"爸爸!这是云飞叔叔!"孩子天真的介绍让空气更加凝滞。文斌的嘴角扬起礼节性的微笑,眼底却结着冰:"久仰,陆教授。"

      暮色渐渐笼罩小院。告别时,云佳站在丈夫身边,看着云飞独自走向院门的背影。他的白衬衫被晚风吹得鼓起来,还是和少年时一样清瘦。

      豆豆突然挣脱父亲的手,举着个肥皂泡追上去:"叔叔给你!"云飞弯腰接过,那个巨大的泡泡在暮光中折射出七彩的光,最终轻轻破碎在他掌心。

      "走吧。"文斌低声说,把车钥匙捏得咯吱响。云佳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消失在巷口的身影。

      葡萄架上,今年新结的果实已经开始泛红,像极了那年夏天,滴在她眉心那颗紫红色的葡萄汁。

      那一晚,文斌的车开得飞快,窗外的街灯连成一道道刺目的金线。云佳沉默地靠在副驾驶上,唇上还残留着方才告别时僵硬的微笑。

      豆豆已经在安全座椅上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攥着那个陌生叔叔给的彩色玻璃珠——那是云飞临走时从钥匙扣上摘下来的。

      刚进家门,文斌就猛地将公文包摔在地上。金属扣撞击地板的巨响惊醒了豆豆,孩子迷迷糊糊地哭起来。云佳急忙要去抱,却被丈夫一把扣住手腕拽进卧室。

      门锁"咔哒"落下的声音像子弹上膛,她后背抵在冰冷的门板上,看着文斌眼底翻涌的黑色风暴。

      "他碰你哪了?"文斌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威士忌的灼热。没等她回答,他就狠狠吻下来,这个吻毫无温柔可言,牙齿磕破她的下唇,铁锈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

      云佳吃痛地推拒,手腕却被钳制着按在头顶。他的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她衣领,在锁骨处咬出深深的齿痕,仿佛要透过皮肉将标记刻进骨髓。

      "你疯了吗?豆豆在哭…..."云佳挣扎着偏过头,声音支离破碎。这句话像捅破了文斌理智的最后屏障。他一把抱起她扔到床上,西装裤料摩擦着她腿侧的肌肤,烫得惊人。

      "我他妈就是疯了!"他撕开她的衣襟,纽扣崩飞的声音像极了那年撕碎的相册,"八年!我用了八年都没走进你心里!"

      楼下的哭声渐渐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电视机里幼稚的动画片声音——大概是保姆闻声赶来照顾孩子。

      这个认知让云佳突然失去所有反抗的力气。她像条搁浅的鱼般仰躺着,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纹,那是去年文斌发脾气砸碎的吊灯留下的。

      泪水无声地滑入鬓角,她想起下午云飞看她时克制的眼神,和现在身上这个男人发红的眼眶,忽然觉得荒谬至极——她究竟是谁的囚徒,又是谁的战利品?

      文斌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盯着云佳小腹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生豆豆时剖腹产留下的。暴戾的气息如潮水般退去,他颤抖着抚上那道疤,仿佛突然被现实刺穿心脏。

      "对不起…..."他把脸埋进她散乱的长发里,湿热的液体顺着她颈侧流下,"我只是…...太怕失去你…..."

      月光透过纱帘,照在床边那个翻倒的蓝丝绒盒子上——不知何时被文斌从储藏室翻出来的。里面的玻璃珠滚落一地,最亮的那颗蓝珠子停在云佳垂落的手边,折射出幽幽的光。

      她缓缓抬手环住身上颤抖的男人,指尖触到他后颈的汗湿。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学者,此刻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没有他…..."云佳轻轻地说,声音飘在了月光里,"从来就只有你。"这句话半真半假,却奇迹般抚平了文斌的战栗。他小心翼翼地抱紧她,像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之前的暴虐化作无数个落在她伤痕上的轻吻。

      楼下传来豆豆咯咯的笑声,动画片正放到欢乐的段落。云佳望着窗外那轮明月,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李阿婆摇着蒲扇说:"云聚云散都是天意。"

      如今她终于明白,有些人注定是生命里的过客,像风吹散的云;而有些人则会成为扎根心底的树,用年轮默默记录所有风雨与晴好。

      当文斌终于在她身边沉沉睡去,云佳轻轻起身。她赤脚走过冰凉的地板,一颗颗拾起散落的玻璃珠。

      其中那颗蓝色的被她握在掌心许久,最终放进女儿床头的小猪存钱罐里——那里已经存了半罐硬币,是豆豆的"迪士尼基金"。

      晨光微熹时,云佳站在浴室镜前查看锁骨处的咬痕。淤血已经泛紫,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目。她抹上遮瑕膏,动作熟练得像在掩盖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与不甘。

      镜中的女人对她露出疲惫的微笑,眼底却有着异样的坚定——为了那个会在清晨偷偷给女儿扎小辫的丈夫,为了那个看见彩虹就欢呼"要给爸爸看"的孩子,有些往事就该永远封存在记忆的葡萄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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