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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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说歹说，常话少说。毫不出乎意料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下去。
特警和医生，随便哪一个都能加班加成狗。
大约警察还比较旺医生———没什么科学依据，单纯是因为张子辰住到家里的这段时间徐行稳简直把一整年的班都加完了，两三个月下来，两人的聊天记录只剩“出警”和“手术”，一眼望去十分惨淡。
每天最安宁的就是早上起来的这几分钟了。徐医生敛下眸子，无声地叹气，去冰箱里摸出一盒咖啡粉。
张子辰在岛台那头把砧板剁得震天响，徐行稳自在这头岿然不动地往浓缩咖啡里兑热水。
2027年11月14日，星期日。清晨六点一刻，窗外飘着立冬后的第一场冻雨，雨丝黏在三十八层的玻璃幕墙上，像道道未拆的缝合线。
“徐大夫，”张子辰举着菜刀探出头，“你买的芹菜是喂兔子的？”
徐大夫抬眼看去，他刀尖挑着根蔫黄的菜叶，袖子卷到手肘，小臂肌肉随着动作绷出流畅线条。
“…我的，下次你买吧。”徐行稳活了二十八年，一手厨艺出神入化，唯独不会买菜，只能伸手从袋子里抽出片全麦面包转移话题，“七点二十就要到院里，小赵说有个病例要我亲自看一下。”
“成。”张子辰脑子天生少根筋，一勾就跑题，低头叼走他手里的全麦面包，转回去刀背拍得蒜瓣乱蹦，“牛肉面五分钟。”
热气从砂锅里漫出来，混着他身上刚洗过澡的沐浴露芳香，小苍兰的味道。
张队长还吐槽过这含情脉脉的香氛一点也不符合他的硬汉形象，去二院给徐大夫送两次饭就改了口，说至少比医院消毒水好闻得多。
闪电趴在狗窝里安静地酣眠，手机在料理台震动。
徐行稳划开屏幕，工作群跳出消息：【连环车祸，11人重伤】。
他不舍地抬头看了眼咕嘟冒泡的面汤，刚准备开口，谁想到张子辰已经拎起战术背心往玄关窜：“擦，局里紧急集合，饭给你温着。”
“行。”徐行稳咽下要说的话点点头，看了看被蒸汽顶得叮当响的砂锅盖，道，“明天不想吃面。”
“那煲粥，海鲜粥走着。”张子辰风一样地扯上了靴子，把着门一甩就蹿了出去，只留给震荡的空气余音，“晚上见！”
徐行稳立马点开微信发消息：【别摔门。】
张子辰回过来一个表情包：【下次一定.jpg】
徐行稳看着屏幕勾起嘴角，站起身掀开锅盖，看见浮油被细心撇净，葱花却无规矩地散着，和厨师本人如出一辙。———不修边幅的粗神经，莫名其妙的小事倒记得清。
他还没有急到早饭也来不及吃的地步，于是慢悠悠把面盛出来，鲜脆爽口的青菜和软嫩入味的牛肉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底下是劲道的细面，在微黄的面汤里轻轻晃荡。
就这卖相，要张子辰看了又得大发朋友圈说他强迫症神经病，从小到大都对任何东西的卖相贯彻高标准严要求。
2016年的暑假，徐行稳那不靠谱爹妈双双出差半个月，毫无负担地把小徐行稳一个人留在家。
徐行稳惯是省心的，他是十六岁又不是六岁，对此没什么异议。
唯一的问题是，当时外卖产业还没这么发达，而徐行稳的做菜技术在高一烂的宛如艺术馆里的一坨屎———好看不好吃。
张子辰就住他家对面，雷打不动地每天跑过来抄正确率百分百的作业，听徐行稳随口抱怨了两句不想吃泡面，立马一拍胸脯自告奋勇：“不早说，我来给你做啊！”
“你会做饭？”徐行稳觉得他简直是想一出是一出，“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
“天赋这种事情，你不懂。”从小到大都在成绩上被徐行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碾压的张子辰小同志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打败自己的亲亲好发小的技能点，言之凿凿，“我家的饭平时都是我做的，爸妈吃了都说好。”
徐行稳只知道张子辰家确实再忙也能凑齐人吃饭，却真不知道饭是谁做的，半信半疑地点了头：“不好吃就等死吧。”
张子辰没有辜负人殷切的吃一顿好饭的期望，左捣鼓捣鼓，右掰扯掰扯，在厨房忙碌了半个点，居然还真的整出来了一碗像模像样的牛肉面：“尝尝，绝对风味绝佳。”
徐行稳看着那碗色泽可疑、卖相可耻、菜焉巴肉稀烂只剩下香味能闻的牛肉面，觉得自己对发小的信任产生了动摇：“……你认真的？”
“认真的啊，”张子辰把筷子塞进他的手，“你尝尝嘛。”
徐行稳严守底线：“我拒绝。让这种卖相的食物进入我的嘴里是对味蕾的一种亵渎。”
“别这么轴，它只是外貌上有那么一点点小缺陷，怎么能全盘否定它的全部呢，”张子辰不乐意了，绕后去锁人喉，把半小时前那句话原路奉还，“不吃就等死吧！”
“是吗？”徐行稳把头向后倒，挑眉看向他。
“我是那么暴力的人么，”眼见着人毫不动摇，张子辰怕徐大学霸闹绝食把自己饿死，选择另辟蹊径，“求你了，嗯？”
“…放开，不然等着我去阿姨那儿参你一本吧。”徐行稳听着少年软下语气求人，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诉求，“放开我就吃。”
张子辰悻悻放下了手，他妈偏心徐行稳这好学生偏心到巴黎铁塔下去了。“不厚道啊老徐，我可是专门，”他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读音，强调道，“专门给你煮了面，你能不能拥有一点感恩的心呢。”
“行，我尽量。”徐行稳瞥他一眼，以奔赴刑场的决心夹了一筷子面塞进嘴里，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平心而论，面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蔬菜在冰箱里摆了五六天，原料不行就说不上多美味，但也能吃；肉不能叫得上紧实有嚼劲，味道却是没错处可挑。
只是徐行稳这人太龟毛，打一开始就对长得不行的东西没有任何品味的欲望，面露菜色，在大家抢饭按秒计的年纪花了二十分钟才吃完了这碗牛肉面。这场景看得张子辰差点真要自我怀疑，还亲自跑去尝了一口，确定没有发挥失常，翘着椅子气得想笑：“解释解释呗徐行稳，食物做错了什么要被你如此嫌弃地对待啊。”
“……”徐行稳从冰箱拿了两个苹果，又拐弯把碗扔进洗碗槽，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打击发小的自信心，果断认错，“食物没错，我的问题。”
他拧开水，停顿了一下，又道：“…面很好吃。”
在我一个人百无聊赖的时候不厌其烦天天来找我的你，也很好。
这句话他没说出来，水声甚至把说出声的四个字也掩盖了。但张子辰还是心有灵犀地通过模糊的四个音节理解到了发小对自己厨艺的肯定，给点阳光就灿烂，欢快地蹦到了水池前：“终于承认哥的厨艺天上有地下无了，就问你爱了没。”
“爱了，”徐行稳对他的间歇性脑抽见怪不怪了，敷衍地摸过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苹果，放到水流下冲了冲塞进身旁人嘴里，“吃点东西堵住你的嘴我会更爱的。”
张子辰猝不及防咬了一口新鲜的水果，清脆的咔嚓一声混合着四溅的果汁吞进喉咙里，还有目光里厨房窗外蓝得纯粹的天和阳光下绿得生机勃勃的树叶，大理石的白色台面上一点投进来的碎影，午后静谧又喧哗的蝉鸣。这些构成了他对那个夏天最鲜明的印象。
太深刻了，以至于成为了未来每个夏天的憧憬。蝉一开始叫，苹果就摆上了案头。
他还记得最后自己说了什么：“…唔。”
张子辰好不容易咽下那块果肉，抹了把嘴角，露出一个笑：“嘴是堵不住，怕你太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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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总算过去，大多数打工人熬到了周五好歹能喘口气，可惜医警均不在此列。
徐行稳把手机夹在肩头，指尖掠过冰鲜黄牛肉的肌理：“……对，第四肋间动脉要重建……”
购物车撞上货架，震落几包速冻水饺。
“走路看路行吗徐大夫。”张子辰就走在他身边，已经听了十分钟工作电话，终于找到由头开口，他不悦地“啧”了一声，蹲下身把东西捡起来放回货架上，“撞到哪里了没？”
“好…一会儿我回电话给你。”徐行稳挂了电话，把手机揣进兜，“没。”
张子辰早就放弃了对这种简单粗暴不废话的聊天方式进行谴责，转而伸手打断了徐行稳拿速冻水饺的动作，作战手套蹭过人手背。
“别逛速冻食品了，没一个有营养的。买这个。”他抽出块澳洲牛腩，“雪花纹路1.5厘米，最适合红烧。”
徐行稳扫了眼价签：“特警队工资涨了？”
“这不有徐医生的会员卡吗。”张子辰笑着把牛肉扔进购物车，在金属推车上撞出轻快的闷响，“晚上吃土豆烧牛腩，我掌勺。”
“可以。”
两人绕着超市逛了一圈，周五傍晚的麦德龙几乎是是出来购物的三口之家和亲密无间的情侣，两个怎么看怎么是朋友关系的身高腿长大男人并肩走在里面分外显眼。
徐行稳看着购物车渐渐堆成小山：带着露水的鸡毛菜、裹着河泥的莲藕、活蹦乱跳的基围虾在充氧袋里吐泡泡。张子辰在生鲜区窜得像条军犬，作战靴碾过散落的菜叶，连挑带选比排爆还仔细。
“走了，”最终还是徐大夫忍无可忍地把人从货架旁拎开，“再买来不及吃完就坏了。”
张子辰万分可惜地把手里的莴笋放下：“那行吧，吃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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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五的确没什么活，徐行稳轮休，张子辰下班，家里的晚饭吃的格外早。
灶台上很快漫出焦糖香。张队长颠得一把好勺，动静乒铃乓啷地传过来，徐行稳想用Mac看文献都没法子，鼻尖始终萦绕着八角桂皮的醇厚，和耳边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似乎美味的食物就在摆眼前，让人止不住地吞口水。
“尝尝。”突然伸过来的汤勺抵住唇缝，张子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围裙带子松垮挂在腰间，笑着看人眼睛，““咸淡？”
牛腩裹着酱汁滑进口腔，恰到好处的咸味混合着卤水香料的香气，在味蕾上浓郁到有些滚烫，却在冬日恰叫人通体舒泰。
“你要烫死我直说。”徐行稳喉结动了动，把食物咽了下去，“没咸，糖色炒老了0.3分。”
“这么精确。怎么，医学院还教这个？”张子辰看看钟表，扯下围裙甩上椅背，“得嘞，下次争取改进。
他不容置喙地一把关上徐行稳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别学了徐大学霸。洗手，吃饭。”
暖光灯营造出家的氛围，牛腩和土豆被炖得软烂，每一个分子都和汤汁紧密结合，细碎齐整的葱花漂浮在面上，随着砂锅里的咕嘟冒泡翻滚，散发出浓稠诱人的辛香。
张子辰扒着饭，含混不清地抬头：“你冰箱第三格那盒蓝色包装的是什么，我看摆好久都没吃过，再过两天得过期了吧。”
“缝合练习用的猪小肠，”徐行稳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他伸过来夹肉的筷子，拈走最后一块土豆，“不是吃的。”
“冰箱里头放这玩意儿不恶心吗，”张子辰被拦了也不恼，挑了一筷子炝炒青菜进碗里，叹为观止，“你们医生都心理变态啊。”
手机同时在桌面震动，徐行稳猜都懒得猜，绝对是院里又缺人；张子辰一看市局的群，四个字紧急集合。
“我得走了，二十分钟到岗。”徐医生放下了筷子。
“擦，这一天天的，没完了。”张队长满脸写着“不想上班”，三两口刨完了饭。
二人带着赴死的觉悟奔赴加班，剩饭倒进闪电的狗盆，锅碗瓢盆通通一扫，囫囵甩进洗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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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十七分，窗外细雨绵绵密密，从深邃的天穹里一路盘旋，最后与大地吻合，倾注着她的温柔，把泥土浸泡松软，散发着泥土淡淡的香。
徐行稳揉揉眉心，总算推开了家门。
玄关一片黑，客厅里就剩盏落地灯倔强地亮着。张子辰瘫在沙发上看手机，手指在那一亩三分地上打得噼里啪啦的，皱着眉啃苹果。阳台上一堆乱七八糟有的没的的衣服草草扔在脏衣娄里，像座凌乱的小山。
听见门口的响动，他指了指餐桌上摆着的盒子：“你回得巧，刚刚才放进微波炉转了，凑合吃。”
徐行稳走到餐桌面前，在椅子上放下包，饭盒里盛着金黄的蛋炒饭。
他转过身洗手，抽了双筷子：“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你和谁聊人生。”
“我妈呗，”张子辰翻了个身，改趴在沙发上，他重重叹了口气，“操，又让我明天去相亲呢。我一二十七八岁大好男儿相个寂寞亲啊。”
说话间，他手一滑就点上了聊天界面里的语音，中年女人的声音从喇叭口传出来：“辰辰啊，你实岁二十七，虚岁二十九，明年就三十了。别人都说三十而立，你这终身大事还没个着落，让爸妈怎么能放心呢。”
“阿姨挺能熬啊。”徐行稳看着看着手机，憋不住笑了，喂进嘴里一口饭欲盖弥彰，他顿了顿，才接着说，“…所以你答应了？”
“我当然是拒了啊，人生大事怎么能将就呢。”他指指冰箱，“就像你说的牛腩，差0.3分火候就是另一个味。”
徐行稳看他郁闷地关了手机，战术背心下的旧伤疤随呼吸起伏。
那些伤徐大夫闭着眼都能画出走向，比任何解剖图都深刻。
“不想结婚就不结。”徐行稳看着和母亲的聊天记录里那条【周末去和人家见一见】，不动声色地长按删除了，把手机屏幕倒扣在桌面上，“多大点事。”
张子辰从沙发上爬起来，打了个哈欠：“啊……我去睡了。”
“晚安。”徐行稳跟着起身，把碗放进了水槽。
雨下得大了些。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