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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很烫很牢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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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脚步虚浮地回到房间,单一缕也没想明白,什么叫“你别怕”。
他听到那句话之后,在原地停了大概有个30秒,心跳扑通扑通地让他慌张。
宗雨落却似乎没打算解释——说完“你别怕”之后,宗雨落没有再开口。
最后,单一缕还是硬着头皮,顶着背上灼人的视线,走上楼了。
一回到房间,他整个人就像一块卸了力的木板,任由地心引力重重地把他摔到床上。
床很柔软,是从未有过的舒适。
……好累。
单一缕觉得奇怪,明明先前还不怎么累的。
眼睛只是轻轻地阖上,意识就沉沉地迅速模糊了。
他连手机都没有从口袋里掏出来。
睡前刷手机的习惯就这样轻而易举被打破,连洗个澡这样自然的事情,他都没有力气再爬起来做。
明明,他中午还想好了,晚上一定要在寝室的独立卫生间里,痛快地洗个舒爽的澡。
……
单一缕的睡眠一直不能说很好,但也不算特别糟糕。
至少,每天睡满7个小时,还是都能做到的。
在青训的时候,就算被规定了每晚11点必须回寝室,他也会刷手机刷到力竭了再入睡。
通常,在他准备入睡的时间点,宗雨落的呼吸声就已经非常均匀了。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睡着了,也和宗雨落打趣过,“拉子哥真是好睡啊,叫人羡慕。”
那时,他还不知道宗雨落得过抑郁症。
也还不知道,宗雨落才是那个,被失眠真正折磨了很久很久的人。
但那时候宗雨落也没反驳他,反而很认真地建议他,一起去健身室锻炼身体。
宗雨落说,适当的体力消耗能促进睡眠。
单一缕当然拒绝了。
首先他讨厌运动。
其次,他知道自己也没有那么“睡不着”,只不过是……入睡前总想刷刷手机拖延一下罢了。
锻炼是不可能锻炼的。
……
意识就这样被回忆淹没,单一缕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他能记得的,是自己明明在黑暗中模糊地想着,“他到底叫我别怕什么”……
他记得,自己只是闭着眼,闭着眼……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冷不丁的一道霹雳,仿佛鞭炮在头顶炸开的巨大震响,将原本已经熟睡的他骤然惊醒。
是雷声。
是那种,在盛夏的雨季还算常见的雷声。
“嗡嗡嗡嗡……轰轰轰轰……砰——!!!”
先是低沉的轰鸣,仿佛踏着轨道缓缓驶来的火车,在空中滚动了片刻之后,又是一道毫无预兆的惊天巨响!
单一缕几乎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他蓦然睁开眼,只觉得胸口处传来一阵揪心的闷痛,像是胸腔里不知道哪个器官或者哪根血管,忽然用力收缩了一下。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彻底醒过来。也才,慢慢恢复了意识:【哦,打雷了】。
可此刻他的身体,表现得远比他的头脑要紧张。
明明他已经在脑子里安抚自己“打雷而已”,可他的四肢都僵硬得不像话,让他动弹不得。
胸口倒是不疼了,却还始终闷闷的,不舒服。
雷……
他不想也不愿承认,他害怕打雷。
在他年少时经历过的所有艰难时光里,唯有打雷带来的心理阴影,他始终没能坦然放下。
那是……他狗血的家庭故事里,又一出既离谱又寻常的闹剧。
电闪雷鸣的夜晚,父母声嘶力竭的争吵,婴儿尖锐的哭闹,锅碗瓢盆的碎裂,还有……
还有,男人的拳脚。
……
单一缕用力地闭了闭眼。
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将头用力埋进了枕头里,再一次、再一次……已经记不清是第多少次,试图将那些恐怖的画面和声音,从脑海中清退出去。
【都过去了……过去了……】
他持续无声地告诉自己。
对于雷声勾起的应激,他其实想过很多办法。
他自认为,是一个很善于学习的人。
无论那些网上的“鸡汤”是不是安慰剂,无论他信或不信,他都试过,用那些文章或视频,来训练自己“内心强大”。
虽然至今仍然未能完全奏效,他却不愿意怀疑自己是不是 “病了”。
是不是跟宗雨落一样……他也该去看看医生。
但他知道,他拼命告诉自己,至少,他暂时还没有被医生确诊;他也没有长达数年的失眠经历;他还不需要通过吃药才能平静地度过每一天……
他即便有一些心灵创伤……也一定,没有宗雨落那么严重。
他只是……
只是对雷声有一些不好的捆绑记忆罢了。
单一缕不断努力“修复”和“清洗”着记忆里,那些让他惊恐的片段。
比如,那个男人虽然从生物学定义上是他的父亲,可说到底,也只是个人渣。
比如,虽然雷雨夜本就容易让人印象深刻,可平日里他的父母也从来都算不上和睦。争吵和推搡,碎裂和拳脚,明明在风和日丽的天气……也会发生。
比如,这样的经历,不知在多少家庭里都会发生,都在发生。而这样的人——不,比他的父亲更可怕、更可恨的人,多得数不胜数。
比他过得更辛苦更痛苦的孩子,大有人在……
比如,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归根结底是对自己弱小的厌恶,而并不是……并不是雷声带来的……
……
诸如此类的自我暗示,他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
最终,他只会挫败地发现,尽管在当下他总是充满力量,觉得自己给自己“话疗”得很成功,“心魔”已经完全被克服了。
然而,下一个雷雨天,他仍然会重蹈覆辙。
不甘心。
愤怒。
失望又恐惧。
……
复杂的情感,让他非但没能如愿变得平静,反而对雷雨天有了更深的惊恐——时刻担心雷声会来的惊恐。
而今天,他甚至来不及担心,雷声就这样直击耳膜。
此时此刻,这加倍的痛苦,已经完全将他吞没。
心头燃着一股无名怒火,烧得他满脑子都是“想毁掉什么”的冲动,仿佛,不做些什么来“发泄”的话,这股怒火就要真的把他燃成灰烬了。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无能狂怒”吧。
单一缕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自己,也不在乎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会砸掉点什么东西。
因为,那一定是廉价的、不会造成恶劣影响的东西。
比如……枕头。
与理智无关,因为他,穷。
无论生气到什么程度,无论是在游戏里还是在现实中,他连砸一下自己的键盘,都没有那个底气。
所以他不在乎。
砸个枕头,如果就能发泄掉这股怒火,那就狠狠地砸,砸个痛快。
但他在乎的是——
他真正恐惧而不敢面对的是,他甚至连想一想都会觉得脊背发凉的是……
他是那个男人的血脉。
亲生儿子。
那么,那个男人的基因……
万一……
如果……
万一,他也和那个人一样,其实,是一个骨子里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有暴力倾向的……人渣,怎么办?
单一缕不敢想。
越想,他整个人就几乎要颤抖起来,就连眼角都渗出了一滴温热的液体。
他现在,穷得连发泄怒火的资格都没有,也还有那所谓的理智。
可是,万一,万一哪天,他没这么穷了呢?
万一哪天,他的理智告诉他的不是“不行”,而是“你可以”呢?!
万一有那样一天……
他会不会,也变成自己曾经最恐惧、最痛恨、最恶心的那个人?
比起雷声,他心底那些毫无章法的“万一”,那些无法示人的恐惧,才是真正让他久久无法释怀的,“心魔”。
只是没人知道。
他也没法对谁说起。
单一缕用力到近乎暴力地捂紧自己的耳朵,眼睛也拼命闭紧到,几乎能感觉眼皮与眼球的相互挤压。
……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沿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他早已无暇顾及。
分不清是泪还是汗,也分不清是冷还是热,他整个人都在抖个不停。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他眼前的不是他宽敞的单人寝室,他耳边的也不是轰鸣的响雷。
而是身处在一间拥挤逼仄的屋子,不断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刺耳声响,还有母亲疯狂的哀求、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喊……
多么遥远而陌生。
多么清楚而熟悉。
……
“……单一缕,单一缕……”
“单一缕!”
…………
他仿佛还听见了谁的呼喊。
是幻觉吧?那喊声里,竟然充满了关心。
不是母亲,不是弟弟,更不是那个人渣……
他们从不会这样担心他。
“单一缕!听得见吗?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是谁?
这熟悉的……温柔的……
紧张又急迫的……
会是谁呢……
不会是谁的吧。
他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吗?
单一缕用力地隔绝着五官反馈的一切。
他捂着耳朵,咬紧了牙,将头狠狠塞进枕头里。
他不停告诉自己,他看不见,也听不见。
很快就会过去的。
再坚持一下……
“……单一缕!”
门突然被踹开的声音,一如童年里无数次听到的那样,那么熟悉而可怕——甚至,深深埋进了枕头里的耳朵,仍然能清楚听见。
那股突然闯入的风,让单一缕脑中紧绷的弦刹那间彻底断掉,他只觉得心跳都停止了。
完了。
他想。
无论他怎么躲,终究是躲不掉吗?
那命运一般的拳脚。
下一秒,他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用力从枕头里扯了出来。
那极致的恐惧,让他几乎是呜咽着出了声:“别……不要……”
别……
不要……
别打我。
……求你了。
这一刻,记忆里的每一处光和阴影,都交错重叠在了一起。
那闪电的刺目和雷鸣的刺耳,都再次变得清晰无比,让他再也无法逃避,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那些无声的恐惧和哀求,从未被他真的说出口,从未真的被谁听见——也从未,真的于那些时刻之中,拯救过他脆弱的心灵。
此刻,恰如彼时。
那双臂膀,那象征着“力量”和“权威”的、那不容拒绝和反抗的——人类的强壮臂膀,几乎将单一缕脆弱的神经撕碎。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
“我在,我在,你别怕。你听见了吗单一缕?我说我在!……单一缕,你看看我,你睁开眼……”
有人用力扯开了他捂脸的手。
那几乎等同于,扯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只是,绝望的单一缕闭紧了眼睛,等到的,那随之而来的,却不是他熟悉的……那火辣的疼痛。
不是耳光。
也不是拳脚。
而是一个……紧紧的,几乎箍得他发痛的怀抱。
很烫。
很牢固。
几乎令他呼吸困难。
却,好像,很……
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