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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冰封的火山(顾淮视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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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曲(外传)
会议室的隔音门在眼前合拢,将那个决绝的背影彻底隔绝。
顾淮维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僵在原地。林序最后离去时,眼角那一抹未能完全隐藏的红,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的部位。
——“我们非要这样说话吗?”
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这打破了他为自己设定的所有规则——专业、冷静、保持距离。可当林序用那种看待陌生人的、带着刺骨寒意的眼神看着他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宁愿林序骂他、打他,也好过这样,用一层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冰墙,将他彻底放逐。
他缓缓靠回椅背,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用力揉捏着眉心。疲惫,一种深入骨髓的疲倦席卷而来。只有在这种绝对独处的时刻,他才允许自己脸上流露出丝毫裂痕。
威廉这时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圆滑的笑意:“顾先生,Lin他……艺术家脾气,您别介意。合作的事情……”
“无妨。”顾淮瞬间戴回了那张无懈可击的面具,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已然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清明,“林先生对艺术有他的坚持,这很好。我们继续讨论展区划分的细节。”
他的声音平稳,逻辑清晰,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只有他自己知道,桌面下,他左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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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位于梅费尔的顶层公寓空旷而寂静。
这里能俯瞰海德公园的夜景,灯火璀璨,车流如织,是伦敦最昂贵的风景之一,但顾淮却觉得,这里冷得像一个设计精美的冰窖。
他松开领带,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着窗外的流光,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深沉。
他走到落地窗前,目光却没有聚焦在眼前的繁华上,而是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雨夜。
他接到父亲电话的那个夜晚。
“顾淮,玩够了就该回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那个叫林序的男孩,他的前途,他母亲的治疗……你知道该怎么选。”
他没有选择。
或者说,他的选择,早在出生在顾家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序刚刚燃起的艺术火花被轻易掐灭,不能看着他为了母亲的医药费四处奔波、耗尽才华。
分手,是唯一能给他的保护。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推开,推离顾家这个巨大的漩涡。
那封分手信,他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终寄出的,是措辞最冰冷、最不留余地的那一版,他必须确保林序会恨他,只有恨,才能让他彻底死心,才能让他毫无负担地去飞。
五年。
这五年里,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不会引起家族注意的隐秘资源。他匿名买下林序每一幅无人问津的画作,确保他能有持续的收入,能心无旁骛地画下去。他暗中打点,将林序的作品推荐给有影响力的独立评论家。他看着他挣扎,看着他痛苦,也看着他一步步破茧成蝶,从籍籍无名的学生,成长为伦敦艺术界备受瞩目的新星。
他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一个躲在阴影里的观众,见证着林序所有的成长,却无法上前说一句“恭喜”
今天,在画廊,当他真正站在林序面前,看着他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变得如此耀眼,也如此疏离时,巨大的欣慰和尖锐的痛楚几乎将他的心脏撕裂。
他几乎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才维持住那份该死的“专业距离”
顾淮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却无法温暖他那颗冰冷的心。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没有文件,只有厚厚一叠打印出来的照片。
有些模糊,像是用长焦镜头远远拍摄的:林序在画布前凝神的身影,林序和同学在咖啡馆外谈笑风生,他动用了关系,确保那几个同学背景干净。还有林序第一次小型画展开幕时,站在自己的画作旁,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紧张与希望……
每一张照片的背面,都标注着日期。
这是他五年来的唯一慰藉,也是他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林序的眉眼,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冰冷的镜片后,是再也无法掩饰的、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思念。
“阿序……”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沙哑的低唤,在空旷的房间里消散,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知道,他布下的局已经启动,他与家族的博弈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这次以策展为名的靠近,是他能想到的、最不引人怀疑的、唯一可以重新站在他身边的方式。
尽管,这需要他继续扮演那个冷酷的、精于算计的顾淮。
尽管,这可能会给林序带来新的伤害。
窗外,伦敦的夜色深沉。顾淮站在光影交界处,一半面容隐在黑暗中,一半被城市的霓虹照亮。
他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外表覆盖着冰冷的积雪与坚硬的岩石,仿佛亘古不变。唯有最深处,那名为“林序”的岩浆,在日夜不停地、炽热而痛苦地翻涌奔腾,等待着或许永无可能的喷发之日。
他重新为自己倒满酒,举起杯,对着窗外那片属于林序方向的灯火,无声地致意。
晚安,我的艺术家。
愿你今夜无梦,或者愿你梦里有五年前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