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二卷 起于你，止于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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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贺承允镜头里的夏末还凝着蝉鸣的尾音，秋意便漫过操场的银杏叶，转眼又被寒冬的雪粒盖了层薄白。
那本相册已填了三分之一，付祁昂陪他走过两条街道的距离，却像并肩淌过了完整的四季。
新岁将至的清晨，寒风卷着碎雪往衣领里钻。
贺承允揣着口袋里的相机迷你挂扣，指尖被冻得发红，头却昏沉沉的，也许是凌晨起得急，被寒风吹得有些发懵。
他去小卖部买了两瓶热饮，转身时没看见常站在梧桐树下的身影，只有苟明宇正对着饮水机接水。
“付祁昂呢？”贺承允递过一瓶热橙汁水，声音被风吹得发飘。
苟明宇拧开瓶盖灌了大半，朝教学楼拐角扬了扬下巴：“刚接了个电话，往那边去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贺承允刚走到拐角，就听见付祁昂的声音从阴影里渗出来，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冷硬：“怎么又要走？”
空气静了几秒，继而是近乎恳求的低哑：“不能晚点吗？就……就等过了年。”
断断续续的对话像被风撕成碎片，贺承允攥着热饮的手指微微收紧，鞋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的灰。
直到听见那声带着暖意的“小贺”，他才慌忙把藏在身后的手往前递，声音闷闷的：“苟明宇说你在这儿。”
付祁昂接过热饮，掌心的温度透过包装纸漫过来，拉着他往操场走时，脚步却有些沉。“刚才的话，你听见了？”
“没太听清。”贺承允抬头看他，睫毛上沾着细雪，“是家里出事了？”
“没事。”付祁昂扯出个笑，转身跑向苟明宇，“来打球！”可投篮的动作却失了准头，篮球砸在篮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贺承允站在风里，寒意顺着裤脚往上爬。
回到教室时，头越来越沉，他伏在桌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意识渐渐模糊。
忽然有只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带着惊惶的力道：“你发烧了？”
付祁昂的声音近在耳畔，贺承允只“唔”了一声，便被那只手的温度烫得缩了缩。
下一秒，桌椅摩擦的声响里，他听见付祁昂跑向办公室的脚步声。
“报告！”付祁昂的声音撞在办公室的玻璃上，带着急意。
班主任徐志抬头，眼里先是闪过笑意，随即染上点惋惜：“怎么了？”
“贺承允发烧了，能请个假吗？”
徐志从抽屉里摸出温度计，递过去时轻轻叹了口气：“先去测测。对了，明天……跟大家道个别吧，毕竟同学一场。”
付祁昂的手顿在半空，转身时脊背绷得笔直：“老师你知道了？”见徐志点头，他抿紧唇，声音压得很低，“我会的。”
回到教室，他把温度计甩了甩，看着贺承允迷迷糊糊地夹在腋下，才翻开课本，可目光总落在那截露在外面的水银柱上，连老师讲了什么都没听清。
十五分钟后，他抽出温度计，39.7℃的数字刺得眼睛发疼，忙举手示意徐志。
徐志看了度数，皱着眉走出教室打电话。
没多久，陈意匆匆赶来，付祁昂帮着把贺承允扶起来时，对方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麻烦你了。”陈意道谢时，付祁昂正望着贺承允泛红的脸颊，喉咙发紧，只摇了摇头。
贺承允再次醒来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枕头上，陈意坐在床边，指尖抚过他的额头：“烧退了。”
他眨了眨眼，脑子里空空的，只记得付祁昂那只带着凉意的手，和他跑向办公室时，被风吹起的衣角。
贺承允下意识地摸了摸枕头边，想找手机看看时间，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拿起来一看，是那个他准备送给付祁昂的相机迷你挂扣，金属的外壳在微光下泛着冷光。
“你口袋里掉出来的，看着小巧精致，该是很要紧的东西。”陈意端了杯温水过来来，声音轻柔，“是要送给他的吧？”
贺承允捏着挂扣的手指紧了紧，金属的凉意钻进掌心，他点了点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急着去学校？”陈意把水杯递给他，“要不歇到下午再去”
挂扣在掌心转了半圈，棱角硌着掌心的肉。
贺承允摇摇头，喉间发紧：“我想早点去。”他想把这小小的金属物件快些交到那个人手里。
陈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帮他找了几件衣服，让他注意保暖。
过了半小时后，贺承允裹着厚外套往学校走。
来到教室时却发现付祁昂的座位空着，桌肚里连本多余的草稿纸都没留下。
“他……”贺承允刚想开口问坐在后面的苟明宇，却被对方抢先回答。
“走了。”苟明宇用手卷着书角，“早上来班里收拾东西，跟我们道了别，说要转学。”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掏出个信封，“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信封上没有字，贺承允拆开时，指节都在抖。
里面掉出两张照片，一张是他们在车站的合照，付祁昂歪着头笑，他的耳尖红透了；另一张是他发烧时伏在桌上的样子，付祁昂在背面写着：“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最底下压着个小小的相机挂扣，和他口袋里那个一模一样，只是边角被摩挲得发亮。
贺承允忽然想起那个清晨，他揣着准备好的挂扣，站在楼道里听见的对话。
原来不是家里出事，是要走。原来那句“没事”，是藏了多少没说出口的话。
此时阳光斜斜切过桌面，照出一层薄薄的灰尘，像付祁昂这个人，走得干净又仓促。
他摸出自己口袋里的挂扣，两只小巧的金属相机并排躺在掌心，像一对没能说上再见的影子。
贺承允后来常常对着那页有着他们合照的照片发呆，那个“未来可期”终是成了“不可期”。
手里还捏着两只并排的相机挂扣，像极了付祁昂第一次叫他“小贺”的那天。
只是那声“再见”，终究没能说出口。
付祁昂走后的日子，贺承允总在某个失神的瞬间摸出手机。
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被他按了无数次，听筒里却永远只有机械的女声在重复：“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第一次听到时，他以为是信号不好，举着手机在操场转了半圈，直到指尖冻得发麻，那冰冷的提示音仍固执地钻入耳膜。
后来他又试了无数次，课间操的间隙，晚自习的空档，甚至在深夜被梦惊醒时，屏幕亮起又暗下，陷入无限的沉寂。
有次他对着号码发呆，苟明宇凑过来看了一眼，忽然说：“他走前把手机卡拔了，说怕忍不住总打过来。”
贺承允捏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金属壳硌得掌心生疼，原来那串数字早就成了空壳，像他藏在书包里的相机挂扣，只剩冰冷的形状，再也等不到该接收它的人。
日子久了，那串号码渐渐在拨号键上蒙了灰，可他还是记得每个数字的位置。
就像记得付祁昂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记得他投篮时扬起的手腕，记得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都被锁在“空号”的提示音里，成了无人应答的回响。
日子一天天滑过，贺承允周身的光像是被谁收走了，又变回刚转来时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课本挡着半张脸，笔尖在纸上划出的痕迹都带着股闷劲儿。
苟明宇看在眼里，趁换座位时硬缠着老师调了同桌，搬桌子时故意撞翻贺承允的笔袋，捡起来时学着某个人的语气吹了声口哨：“哟，这笔尖都磨平了，省钱也不是这么省的啊。”
贺承允抬眼瞥了他一下，没说话，低头把笔一支支塞回去。
后来苟明宇又学样带双份早餐，把热牛奶往他手边推：“多喝这个，看你最近脸白的。”
甚至在体育课故意抢他手里的球，笑着喊“来抢啊，赢了请你喝汽水”，可贺承允只是站在原地，连脚步都没动一下。
苟明宇举着球的手僵在半空，阳光落在他脸上，明明是和那人相似的笑，却怎么也暖不透贺承允眼底的凉。
他忽然懂了，有些影子是独一份的，模仿得再像，也填不了那个缺口。
苟明宇最终放弃了模仿，但还是时不时的照顾着贺承允。
他记着付祁昂走的那天对他说的一句话：“小贺看着冷，心最软，别让他受欺负。”
一晃大家都毕业了，拍毕业照那天，阳光把操场晒得发烫。
贺承允站在队列里，白衬衫的领口被风掀起，手里捏着支黑色水笔，是付祁昂以前总用的那种，笔帽上还留着浅浅的牙印。
摄影师喊“看镜头”时，他下意识往左边瞥了一眼。
那里站着苟明宇，正挤眉弄眼地比着剪刀手，可终究不是那个会悄悄在他耳边说“笑一个，不然照片会丑”的人。
散场后，苟明宇勾着他的肩膀往教学楼走，走廊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红榜上的名字密密麻麻。
“你看，咱俩都上了重点线。”苟明宇戳了戳贺承允的名字，忽然叹了口气，“他要是在，肯定得跳起来。”
贺承允没说话，指尖划过红榜空白处，那里本该有个熟悉的名字，可现在却没了踪影。
收拾书包时，他从课桌深处摸出那本快被翻烂的相册。
最后一页始终空着，直到今天，他才小心翼翼地贴上那张毕业照。
照片里的自己笑得有些僵，左边的位置空着，像道浅浅的疤。
走出校门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贺承允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傍晚，付祁昂也是这样站在光晕里，举着相机说：“等装满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极光。”
风从街角吹来，带着夏末的热气。他摸出兜里的相机挂扣，两只金属小相机在掌心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远处的公交站台传来报站声，还是那趟他们坐了无数次的车，只是没人会在车门边等他，递来一袋温热的牛奶。
贺承允抬头望了望天空，晚霞正铺得漫天都是，他忽然举起手，把那枚挂扣紧紧攥在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握住那些没说出口的再见，和一个少年留在时光里的、永不褪色的光。
相册被他放进书包最底层，上面压着崭新的录取通知书。前路还长，只是有些风景，注定要一个人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