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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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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热的东南亚雨季,姜仁蜷缩在柬埔寨金边贫民窟一间铁皮屋顶的棚屋里。
窗外是永不停歇的蝉鸣与雨季特有的腐败气息,黏腻的空气裹挟着伤口的隐痛,不断提醒着她纽约的惨烈与逃亡的狼狈。
旧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加密通讯窗口的冷光,另一端是她在杨氏内部埋藏极深的一颗“钉子”——代号“夜莺”。
信息流急促滚动,传递着深城金融战场的最新腥风血雨:庄氏银行崩塌、谢岚账户冻结、“Parthian Shot”第二阶段启动……还有,那个几乎扭转乾坤的名字——杨成。
当“夜莺”传输来的加密数据包被艰难破译,一份标注着【最高权限·已物理销毁备份】的压缩档案在姜仁指尖下展开时,命运的嘲弄才真正开始显露獠牙。
档案的核心,不是谢岚与庄家勾结的惊天证据——那已是杨橙撕裂的猎物——而是深埋于杨氏家族信息冰山之下的,关于杨成个人日志的初代完整镜像。
初代模型的隐秘注释。
姜仁最初翻阅的,只是“夜莺”附带的标注——这是一个关于杨氏早期监控日志的异常摘要。
日志显示,在2019年,也就是“橙资本”初创、姜仁与杨橙为融资焦头烂额的那个最艰难时期,杨氏核心风险控制系统中存在一套极度隐蔽的识别算法。
这套算法的唯一标记参数,是“橙资本”早期模型架构的几个关键特征码组合。
作为算法架构师,姜仁再熟悉不过。那是她在废弃工位上通宵迭代、被同行嘲笑为“理想主义沙堡”的初代量化交易模型框架——“磐石雏形Alpha”。
当时的杨氏集团正是她们寻求融资的最大阻碍之一。杨成的态度在董事会中显得格外冷酷无情,多次公开抨击“橙资本”缺乏盈利实绩、模型华而不实。
是杨成的阻力,让银行最终拒绝了那笔生死攸关的过桥贷款,逼得她和杨橙啃了一个月的廉价面包,也让她在绝望边缘,差点接受了那个神秘PE(私募股权基金)以共享核心参数为条件的“救命钱”。
“夜莺”的标记冰冷刺眼:「算法标记:CM-YC-ProtectV1.0」。触发逻辑:当「磐石雏形Alpha」特征码被市场异常交易捕捉时,杨氏做空程序自动暂停响应;风险敞口上限设定为启动强制对冲阈值(高于常规项目60%)。」
姜仁指尖发凉。保护?V1.0?在她记忆里最黑暗的寒冬,每一次“橙资本”模型在市场测试中引发微小异动,都会遭到庄家关联账户的精准狙击。
彼时的杨成,是庄家在董事会上的“盟友”!他亲手掐断了她们最后一条生路!怎么可能是保护?这程序是不是存在致命bug?或者是谢岚安插的后门?
带着强烈的怀疑与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悸,姜仁强行破开了那个名为[日志镜像·残片·2006-2023]的档案核心。数据碎片化的非常严重,像是从熔炉边抢回的残骸。然而,几个时间戳和碎片信息,如同闪电劈入她混乱的世界。
碎片【2008-12-15】:一张由老式监控摄像头拍下的、角度古怪的照片:深城市西区某个幽暗的地下隧道口。照片中央,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衣、蜷缩在角落的小女孩模糊侧影(姜仁瞬间认出,那是童年的杨橙),旁边附着手写扫描笔记:
“21:07。她在哭。路牌指示错误,迷路至此。附近混混活动区。报警系统失灵?安保失职。需要升级这个区域的监控覆盖。但惊动巡逻队会吓到她。怎么办?”
“想到了妈逼我背的诗。远远站着,对着隧道的回声壁念吧。离远点。她好像停下了哭声?……诗有用?(附:当天泰戈尔诗集第73页影印)”
照片下方,有一行被特意圈出的、与杨橙毫无关系的备忘:
“2008.12.1520:55:母亲强迫背诵泰戈尔诗集第72-85页。情绪失控,离家务工公寓。途径龙源隧道(西区废弃段入口)。地点记录。”
日期!地点!2008年12月15日晚!正是杨橙后来偶然向姜仁提起的、她人生最黑暗一天之一——被醉鬼拖进小巷施暴前,那点微弱的救赎声音出现的时间点!杨橙一直以为是路过的巡警或者社区义工!那声音是杨成?!
碎片【2014-HS】:几张高糊的、明显是私人手机偷拍的照片,场景均在深城市第一中学高中部附近:
实验楼后窗角:一个穿着蓝色校服裙的少女(毫无疑问是高中时期的杨橙)正偷偷喂一只流浪猫。
照片边缘,虚焦处露出了一个身穿同校男式校服衬衫、靠着墙、侧脸望向她的影子。拍摄距离很远,充满窥视感。
高三教学楼天台:空旷的楼顶,杨橙独自一人抱膝坐在角落阴影里,像只受伤的小兽。照片拍摄点明显来自对面更高建筑物的窗口。阳光刺眼,但拍摄者精准抓住了女孩落寞的一瞬。
校运会观众席角落:杨橙被几个神色不善的女生围堵,神情倔强又孤绝。照片旁边是扫描的旧纸张,用凌乱狂放的字体写着:
“ Fucking Idiots!(那几个女的校服编号记录…)她们明天校报的‘爆料’稿子会在印刷前‘意外’掉进水池。但谁TM让她一个人待在那里!六叔的人为什么没跟紧?!!”
照片文件元信息全部被修改,唯独相机型号留下了无法完全擦除的底片序列号痕迹:“NIKON-D700-SN**”。姜仁如遭雷击。
这个序列号,她见过!就在杨成纽约办公室的私人加密硬盘维修记录里!那台收藏了他所有胶片相机的老相机!
碎片【2017-Q4】:这是一个几乎无法读取的加密模块残留物。但“夜莺”利用日志目录树逆向还原了部分标题:
【CM-YC-PR(Protection Record):“磐石雏形Alpha”压力测试风险评估报告(修订版7)】
【结论:模型存在核心脆弱性(参数:流动性黑洞风险模型缺陷,详见附录17B)。外部资本狙击可能性98.2%(关联信号:庄氏风险投资部异常建仓报告见附件C7)。当前市场环境强行推广将导致模型结构性崩溃及CM-YC个人信誉/财务破产风险(风险等级:EXTERMINATE)。】
【建议执行方案:建议1:公开技术批评(杨氏立场),迫使迭代延缓(优先级最高)。建议2:启动杨氏资源辅助迭代(需极高隐秘性,违反董事会利益,否决)。建议3:人为增加融资壁垒,延缓产品上线时间窗口(已执行,见操作日志A17-001至A17-015)。附件:庄氏拟采取联合做空方案V2(加密源:未知/极高可信)】
姜仁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文字。2017年底!融资壁垒!人为增加!她想起了那个至关重要的董事会后,
杨成当着所有银行代表的面,将“橙资本”的模型贬得一文不值,冷酷地预测其“必然崩盘”,并警告银行“任何贷款等同于自毁金库”。
那一刻,她和杨橙眼中的世界几乎崩塌。庄家则顺理成章地加码了狙击条款。
但现在,这份残留的报告,无情地将她曾坚信的、杨成冷酷无情的打击与庄然的暗中勾结,击得粉碎!
杨成的攻击,并非为了庄家,反而是为了让这个“存在结构性缺陷”的雏形模型避开更凶猛的、由庄家主导的联合猎杀!
他用刻薄的贬低和杨氏的压力,构筑了一道看似充满恶意的保护墙!而他亲手扼杀她们融资希望的行为,竟是为了延缓产品上线,避免杨橙在模型尚未成熟时就被推向毁灭!
姜仁的脑中一片轰鸣,过去几年她赖以支撑认知的基石在疯狂崩塌。她的手不受控制地继续在数据深渊里挖掘。一份被隐藏在深层路径下的加密邮件草稿残留片段被艰难恢复:
收件人:(空白,但发送系统底层记录为预设“CM-YC-紧急通讯备用路径2”)主题:(空)草稿内容片段:
“…我知道现在做的一切在你眼里就是纯粹的恶。解释是徒劳。但当你看到庄然递给你那份‘诚意满满’的注资协议时,请记住——任何不附加‘绑定核心算法完全所有权’的甜言蜜语都是裹着糖衣的砒霜。
她不配触碰你打磨的基石。那个模型是你的光,别让它碎在豺狼手里。坚持住。
寒冬过去之前,你的‘磐石’必须坚硬如初,哪怕我用更厚的冰去包裹它…”
“…后悔吗?不。看着你在绝望里挣扎,比看着你跌入深渊强千万倍。至少在冰层之上,我还能看到你活着、战斗着。至于我是什么角色,魔鬼还是疯子…无关紧要。”
日期残留:2017年10月27日——正是神秘PE代理人最后一次找到姜仁,承诺只要她偷偷提供一次模型的核心参数进行“联合压力测试”,
就能立刻拿到数倍于之前承诺资金的夜晚!
那晚姜仁在杨氏集团楼下徘徊至深夜,内心的怨怼如毒藤缠绕——她怨恨杨橙的过于理想化,怨恨杨成的赶尽杀绝,更怨恨自己为何会被杨成在酒会上那惊鸿一瞥的眼神所俘虏,导致这份无望的情愫在背叛的边缘挣扎。
就在那天凌晨,她拒绝了PE的提议。不是源于对杨橙的忠诚,而是因为她鬼使神差地抬头,望向了大厦顶层杨成那彻夜不熄的办公室落地窗。
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站在窗前,哪怕远隔百米,那俯视而下、冰冷的、如同注视蝼蚁般的目光,穿透了秋夜的薄雾,像一根冰锥刺穿了她的妄念和勇气,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所有挣扎在对方眼中可能一文不值。
那份被碾压的屈辱感迫使她放弃了交易——也“救”了当时危如累卵的橙资本。那一刻,她以为是来自庄然的压力!
那来自顶层的目光,她以为是杨成在为庄然站台!
真相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上。
她错了!大错特错!
隧道之声:杨橙黑暗中唯一的光,那个曾给予她微弱勇气的陌生声音,是杨成!他本人!
少年窥护:高中起杨成就在黑暗中如幽灵般看着杨橙!那台相机不是猎艳的工具,是记录守护的病态执念!
扼杀“磐石”雏形:他当年不惜扮演冷酷反派、亲手推倒她们融资的最后一根支柱,不是为了讨好庄然,而是为了用最残酷的方式保护“橙资本”和杨橙免受更致命的打击!他看到了她们模型的关键缺陷,却选择了最伤人、最孤独的方式去为她们争取蜕变的时间!
那份神秘的PE压力……很可能就是杨成洞察到了庄家(或者谢岚)利用PE进行的渗透,间接施加给她的“考验”或预警。
那束冰冷的目光,也许是杨成在独自面对风暴、阻止更大灾难时的疲惫!
“Parthian Shot”的代价:而如今,当杨橙引爆金融核弹,以“Parthian Shot”反击谢岚和庄家时,杨成选择拖着濒死的身体闯入指挥中心,用一口鲜血和一个栗子壳去唤醒杨橙复仇高墙下的旧日回响……
这根本不是什么权力斗争下的突然醒悟,是他深埋骨髓、付出极大代价隐忍了十余年的爱意终于破土而出!
姜仁靠在冰冷的铁皮墙上,汗水混合着失控的泪水滑落。
窗外的暴雨倾盆而下,轰击着薄弱的屋顶。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最后找到的那张扫描件——是杨橙珍藏的那半片刻着诗句的野栗子壳的早期照片记录(日期:2013年,杨橙高二),藏在一堆枯燥的财经报告中间。
旁边是潦草如狂草的笔记:“她毕业了。再没回来过。栗树被推了。只剩它。诗还在。人……渐远渐无书。”
“本来她以为是庄然……”姜仁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笑,带着无尽的自嘲和寒意。
她以为杨成的目光是在审视潜在的对手或棋子,那是对杨橙事业价值的评估?错了!那是病态守望者在窥视生命中的唯一光源。
她以为杨成的打压是庄然意志的延伸?错了!那是扭曲保护欲下的自我献祭。
她以为那神秘PE的压力来自杨成为庄家排除异己?错了!杨成很可能正利用庄家的阴谋去逼她做出“正确选择”!
她处心积虑,自以为看透了这个由权力、金钱和野心构成的冰冷棋局,将杨成视为庄然的同盟、一个强大冰冷的拦路石和内心隐秘欲望的投射对象,甚至因此差点走上背叛杨橙的不归路。
她所有的恨意、怨怼、挣扎,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误判之上——她以为这场猎杀的指挥棒,在庄然手里。而杨成,是那把最锋利的刀。
原来,杨成根本不在庄然那边,他甚至不在杨橙这边——他孤独地站在杨橙与世界之间那条鲜血淋漓的鸿沟之上,用他残破的身躯和扭曲的方式,硬生生扛起了一座沉默的、不为人知的桥。
这座桥只为杨橙一人而建,为此不惜承受她所有的仇恨与世界的攻讦。
而她姜仁,自诩为优秀的捕猎者与分析师,却一直是这座“桥”下最深、最可悲的迷途者。
她看错了真正的执棋者,更误读了那个冷酷男人眼中汹涌的、足以焚毁他自己也要守护一人的爱意。
那份被她视为“可能动摇”的无望单恋,在杨成隐藏的疯狂面前,渺小得如同铁屋内的烛火,终被真相的狂澜无情扑灭。
她猛地合上电脑,如同逃避瘟疫般将它丢进墙角的水桶。
铁皮屋在暴雨中颤抖,姜仁缩回湿冷的阴影里,抱紧了隐隐作痛的肋骨。
复仇?投靠?抑或是……解脱?前路在她眼前裂开,如同深渊般的绝望,比她流落异乡的每一夜都要黑沉。
她以为自己抓到了反戈一击的底牌,却发现那牌上刻着的,只是映照出她自身歧路与误判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