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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误差 0.07% ...

  •   1

      技术部的走廊铺着冷白色的瓷砖,灯光是医院同款的白炽灯,光线笔直地打下来,把墙壁、地面、天花板都染成了同一种寡淡的白色,像一条被彻底漂白的食道,连空气都带着窒息的压迫感。

      迟野把黑色风衣卷在臂弯里,露出里面深灰色的紧身作战服,衣料紧贴着她的脊背,勾勒出流畅却冷硬的线条。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瓷砖缝隙上,白炽灯把她的影子钉在地板上,薄得像一张锋利的刀片,随她的动作缓缓移动。

      走廊尽头的玻璃门感应到她的靠近,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一股带着消毒水与电子元件冷却液的冷风扑面而来,那味道里还掺着淡淡的金属味,是电路板烧蚀后留下的痕迹。

      “复查情绪日志?”值班工程师顾衍正坐在控制台前调试设备,听见动静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上一位拆弹师出现金橙色情绪盲区,还是三年前的事——而且那人最后因为情绪失控,被调离了一线。”

      “所以那只是系统误差。”迟野走到控制台前,把那张从俞笙手里接过的相片按在冰凉的台面上,相片边缘还带着她胸口的温度,“我要知道,这0.07%的金橙色峰值,具体出处在哪里。”

      顾衍的目光落在相片上,当看到迟野眼底那抹极淡的金橙色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伸手按下了控制台的启动键:“先调数据吧,情绪日志的原始记录应该还在。”

      2

      巨大的全息屏幕在两人面前展开,黑色的背景上,一条淡蓝色的脉冲曲线平稳地跳动着——那是迟野今天一整天的情绪波动记录,大部分时间都保持在0值,像一条没有波澜的水平线。直到时间轴走到06:11:27.013,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极细的橙色尖峰,在黑色背景下格外刺眼。

      屏幕右侧的参数栏清晰地显示着:

      ?情绪类型:金橙色(未定义细分项)

      ?峰值强度:0.07%

      ?触发源:未知

      ?关联记忆段:<已注销>

      顾衍推了推镜架,指尖在参数栏上点了点“关联记忆段”那一行:“这段记忆被标记为‘永久注销’,但注销申请的签字人是——E-17,也就是你本人。”

      迟野的指尖在控制台边缘轻轻敲了一下,那声音很轻,却像冰面裂开时的脆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调出原始记忆数据,我要看看这段注销记录的全部内容。”

      “这需要二级权限,你的基础权限只能查看情绪曲线,看不了原始记忆。”顾衍有些为难地说,“而且原始记忆一旦注销,除非有特殊授权,否则——”

      “用我的活体虹膜授权。”迟野打断他的话,不等顾衍反应,已经俯身靠近控制台旁的虹膜扫描仪。淡绿色的扫描光带在她的瞳孔上扫过,几秒钟后,扫描仪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权限通过,正在调取原始记忆数据——”机械提示音落下,屏幕上原本空白的“关联记忆段”栏里,突然浮出一段被折叠的灰白文件,文件名没有标题,只有一串日期:2010-08-30。

      十年前的日期。那时候,迟野刚满18岁,还不是心灵缉查队的E-17,只是南港一所高中里,普通的高三学生。

      3

      文件加载完成,一段模糊的影像在屏幕上弹出。画面的像素极低,边缘还带着明显的雪花纹,像是从老式监控录像里截取出来的片段。

      影像里是瓢泼大雨,天空被乌云压得极低,远处的海平面上,红色的海啸警报灯在雨幕里一闪一闪,刺得人眼睛发疼——这里是十年前的城市南港,那场导致数千人失联的海啸,就发生在这一天。

      镜头里,18岁的迟野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橙色救生衣,救生衣的带子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肩上,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却拼尽全力拖着一个人在积满水的街道上奔跑。那个人的身形比她高一些,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头无力地靠在迟野的肩上,左耳戴着一枚银色的助听器,在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里,反射出细碎的光。

      他们跑过断裂的广告牌,跑过被洪水淹没的商铺,最后一起跌进了码头边断裂的甲板缝隙里。画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下一秒,整个影像突然被红色的“DELETED”字样覆盖,再也看不到后续。

      迟野站在屏幕前,呼吸轻得像怕惊动什么,指尖微微蜷缩,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但她感觉不到痛,只有一种空落落的麻木,从指尖蔓延到心脏。

      顾衍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这段记忆是你在十年前主动申请删除的,当时提交的理由是——”

      “创伤后过度共情。”迟野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话,语气平淡得像在念别人的病历,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她伸出手,指腹悬停在屏幕的暂停键上,犹豫了两秒,还是按下了按钮。

      画面定格在少年抬起的手——他的掌心有一道新鲜的伤口,伤口边缘还沾着细小的玻璃渣,暗红色的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地滴进浑浊的海水里,那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极了稀释后的草莓糖浆,甜腻又刺眼。

      4

      “这段记忆,恢复的可行性有多少?”迟野收回手,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顾衍脸上。

      顾衍摇了摇头,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一段更复杂的神经图谱:“零。这段记忆对应的神经链已经被物理熔断了,是你自己签的字,用的是最高级别的记忆清除程序——除非……”

      “除非有人提前备份了这段记忆。”迟野接过他的话头,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她想起隧道里俞笙递给她的那张相片,想起相片里自己眼底那抹金橙色,想起顾衍刚刚调出的0.07%峰值。

      原来那不是系统故障,也不是偶然的误差,是有人在她删除记忆的时候,偷偷把备份的碎片写进了她的视网膜,像埋下一颗等待发芽的种子。而俞笙相机的闪光灯,就是唤醒这颗种子的钥匙。

      顾衍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就算有人备份,也很难重新植入——你的大脑对外部记忆有很强的排斥反应,三年前无痛症升级后,这种排斥反应更强了。”

      迟野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关掉了屏幕上的影像。红色的“DELETED”字样消失的瞬间,她仿佛又闻到了隧道里那股淡淡的草莓糖味,和十年前南港雨夜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5

      凌晨01:12,迟野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这是一间位于城市边缘的小户型公寓,装修极简,全屋只有一盏2700K的旧铜落地灯亮着,暖黄色的光线透过灯罩,在地板上投下一圈模糊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些许冷清。房间里没有太多家具,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还有一个嵌在墙里的旧抽屉——那是整个公寓里,唯一带着“过去”痕迹的地方。

      迟野走到墙边,拉开了那个深棕色的木抽屉。抽屉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台2010年产的索尼磁带机,机身已经布满了锈迹,边角被磨得发亮,却仍顽固地闪着一盏小小的红灯,像是在证明自己还没有彻底“死去”。

      她把那张从俞笙手里接过的相片取出来,小心地贴到磁带机的背面,然后撕了一段银色胶带,一圈一圈地把相片固定好——相片里自己眼底的金橙色,刚好对着磁带机的喇叭口,像在传递某种无声的信号。

      迟野按下磁带机的播放键,里面装着一盘空白磁带,磁带在机器里缓缓转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按下录音键,对着空气开口,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林羡,我知道你在听。”

      磁带依旧是空白的,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沙沙”的转动声在房间里回荡。

      她没有放弃,继续说:“今天在旧隧道,我的情绪盲区出现了0.07%的金橙色峰值。那不是系统误差,是你留在我记忆里的坐标,对吗?”

      “咔嚓——”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磁带机突然自己跳了键,录音键弹起,原本常亮的红灯闪了两下,又恢复了常亮,像在给出某种无声的回应。

      下一秒,磁带机的喇叭里传出了极轻的声音——是海浪声,带着咸湿的雨腥味和铁锈味,与十年前南港海啸夜里的海浪声,分毫不差。

      迟野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肩胛骨里植入的钛合金子弹,突然隐隐发烫——那是三年前她执行任务时,被一名情绪失控的嫌疑人射中的,医生说那颗子弹永远取不出来,会跟着她一辈子。

      她第一次允许自己承认:那段被删除的记忆,从来没有真正消失。那0.07%的金橙色峰值,不是系统误差,是林羡留在她生命里的回音,是十年前那场海啸里,没有说出口的告别。

      6

      窗外,原本一直闪烁着淡蓝色光芒的城市情绪监测网,突然闪了一下,颜色瞬间从平静的蓝色,变成了代表“潜在危险”的橙色。

      迟野的手机屏幕随之亮起,弹出一条官方警报推送:
      【紧急通知:检测到异常心跳信号,信号源位于南港3号线隧道口,疑似非法记忆扰动,附近人员请立即远离】

      迟野猛地睁开眼,眼底的平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困惑,有期待,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她伸手关掉磁带机的电源,把它小心翼翼地扣进风衣内袋,紧贴着胸口的位置,然后拉开公寓的门,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空气里仍残留着淡淡的草莓糖味,像在指引方向。迟野站在公寓楼下,抬头望着远处橙色的监测网,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腕间的通讯器低声报出出勤信息:

      “心灵缉查队,编号E-17迟野,今日二次出勤。”
      “目标:林羡。”
      “任务:找回被删除的记忆。”

      这一次,她手里的拆弹枪,枪口对准的不再是别人的情绪突触,而是她自己亲手删掉的过去,是那个藏着草莓糖味、海浪声,还有林羡身影的,十八岁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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