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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立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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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我今天看到啥了?”
寒风跟刀子似的往脸上刮,周逸豪蹲在马路牙子上,哆嗦着把外套领子拉得老高,不禁感慨:“还不到立冬就冷成这样,往后这日子可咋过?”
“明天立冬。”吕子轩蹲在旁边,一句话就拆了对方的台。
“你滚!”周逸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从兜里摸出个旧打火机,咔哒咔哒按了半天,火星子没冒出来几个,把打火机捏在手里甩了甩,又按了两下,依旧没动静。
吕子轩不急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火柴盒,抖出一根火柴:“关键时刻,还得靠老伙计。”
火柴“嗤啦”一声划亮,照亮了两人冻得发红的脸颊。两人叼着烟,脑袋挨得近近的。
周逸豪猛吸了一口烟,吐出个标准的烟圈,“课间我去厕所,路过他们班门口,看到时默掐着迟哥脖子打。”
吕子轩吸了口烟,淡淡地回应声“嗯”。
“我去!”周逸豪见他这反应,一下子激动起来,“你不觉得可怕吗?迟哥以前多横啊,你见谁敢碰他。现在倒好,被时默掐着脖子都不还手。”他越说越觉得离谱,又补充道,“他该不会是真招鬼了吧?要是泽哥在,肯定又说他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拉着给他看相儿。”
提到张慕泽,周逸豪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刚才的激动劲儿也没了,他耷拉着脑袋,拿根树枝抠马路牙子上的裂缝:“也不知道泽哥现在啥样了,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厂子干活,会不会受苦,有没有人欺负他……”
目光落在远处模糊的山影上,吕子轩又“嗯”了声。
他也想泽哥了。
“阿也不在了,泽哥也走了,迟哥现在成天跟时默待在一块儿不咋出门,就剩咱俩了。”周逸豪自言自语着,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落寞。
他突然抬手,重重拍了拍吕子轩的肩膀,眼神里满是认真:“你可不能离开我。”说完又觉得好笑,自嘲地笑了笑:“你学习那么好,肯定能考上大学。走出去,去大城市。”
烟快燃到尽头。
他难得正经起来:“你一定得走出去,去城里,过好日子,别被困在这里。”
“我是走不出去了。”周逸豪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释然,也带着点无奈,“我没本事,就留在这里,守着家。”
烟彻底灭了,寒风依旧刮着。
两个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分道扬镳,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轩哥!”周逸豪突然回头喊了一声,“你家那条路没路灯,黑,注意点。”
吕子轩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没回头。
北方的冬天是真折腾人,更别说丰县这个四面环山的小县城,可偏偏立冬这天天阴得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昨天被陆迟气得心窝疼,翻来覆去讲了八百遍的题型还错,气得直接剥夺了他周末出去浪的权力,在家老实补课。
顺着锈迹斑斑的铁楼梯往上爬,听到动静的陆迟急忙从屋里探出头,发现是时默立刻迎了上去。
“这么早,周末了不多睡会儿?”陆迟身上依旧是件褂子,只是比平时多套了件针织马甲。
时默搓了搓冰凉的手,接过陆迟递来的搪瓷杯。他抿了一口,水温刚好,不烫口却足够暖身。
陆迟提前烧好了热水,又把房子打扫了一遍,还开了一晚上的窗户透风。
这一片喝水都不方便,得走到集贸市场的尽头,那里所谓的“供水站”,其实就是两个裸露在外的水龙头,每天都有不少人拎着水桶排队,晚上九点就停水,得等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才来水。
家家户户都得备着好几个大水桶,存够几天的用水量。家里有男人的,还能扛着水桶来回跑;可那些男人外出打工、只剩老人妇女和小孩的家庭,就格外艰难,常常要几户人凑在一起,轮流雇个三轮车拉水。
这里是集贸市场,房子的墙薄,冬冷夏热。而且这种房子,屋里稍微有点味道就散不出去,就连做饭的那点热乎气,都要开好久的窗户透风。
时默环顾四周,家里连个像样的取暖物件都没有。他忍不住问:“你冬天怎么取暖?”
自己家里毕竟是单位的家属院,供暖的事不用操心,只要交取暖费就可以了。等过两天供暖了,家里就能暖烘烘的。
“冷了?再喝点热水,暖暖身子。”陆迟没直接回答,而是又给他添了杯热水。
以前家里烧蜂窝煤,后来就剩下自己,觉得麻烦,也想省点钱,就把煤炉卖了。冬天盖两床棉被,灌个热水袋,熬熬就过去了。
时默四仰八叉地躺倒在陆迟的床上,补习了一上午,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主要是被陆迟气的。
陆迟拿着写完的模拟卷走过来,挨着床边坐下,床板轻轻晃了一下。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时默的侧腰,触碰而非催促。
“写完了,你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错漏的。”指尖蹭过时默的发丝,触感极好,他忍不住轻轻捻了捻,玩了起来。
时默懒洋洋地睁开眼,伸手接过试卷,却连看都没看,随手就往脸上一盖。他瓮声瓮气地问:“咱俩中午吃啥?”
咱俩?一块吃饭?在我家?只有咱俩?
时默把脸上的试卷往下扒了扒,嘟囔着,“今天立冬,得吃饺子。”
“不是冬至吃饺子吗?”
被瞪了一眼陆迟这才后知后觉地拆了台,连忙改口:“吃!立冬吃饺子!立冬吃饺子!”
“吃啥馅的好呢?”时默把试卷扔到一边,若有所思。
“你说吃啥馅就吃啥馅。”陆迟把玩着手里的发丝,指尖轻轻摩挲着,语气宠溺得不行,“都听你的。”
“想吃羊肉。”时默扭头看向他,结果头发被陆迟攥在指尖扯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立刻凶巴巴地瞪过去。
陆迟连忙松开手,手足无措:“……抱歉。”
时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揉了揉被扯到的头皮。
陆迟看着他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那痣藏在右眼眼尾,很小很淡,不细看不明显。
可每次时默眨眼或瞪他的时候,就会跟着轻轻晃动,勾得他心神不宁。
他犹豫了半天,终于克制地伸出指尖,指尖带着极轻的力道,几乎是擦着皮肤,飞快地碰了一下那颗泪痣。
他的触碰快得像错觉,带着小心翼翼的隐忍,生怕多停留一秒就会被时默察觉异样。
克制又急切。
“那就吃羊肉馅。”他定了定神。
“就是羊肉有点贵。”时默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皱了皱鼻子,有点犹豫。
他们俩手头都不宽裕,羊肉馅的饺子确实是奢侈了点。
“没事,我也想吃了。”陆迟立刻接话,打消他的顾虑,“天冷了暖暖身子,也不差这一次。”
时默眼睛一亮,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动作麻利得不像刚才那个瘫着不动的人:“那我们去买吧!我饿了。”
“好。”
他悄悄低下手,用拇指反复摩挲着刚才碰过泪痣的指尖,细细回味那一瞬间的温热与细腻。
时默回头喊他:“快点呀!”
“来了!”把指尖的余温藏进兜里,快步跟了上去。
“你自己包的自己吃。”陆迟把时默包的那两个包子样的饺子挑出来,扔进他碗里。
从菜市场回来这祖宗就说冷,蹭蹭蹭钻进了被窝,还不知从哪掏出本漫画书。边笑边感慨,“怪不得韩旭爱看漫画。”
叫他过来搭把手,被窝里的人也装听不见,没辙,只能自己挽起袖子忙活。
自己忙得差不多了,时默从被窝钻出来说帮忙包饺子,结果不是漏馅就是丑,后来干脆玩起来,包成包子样盒子样。
猜到他不会教他怎么包,结果时默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干脆不管了,让他玩去吧。顶多就是丑了点,又没祸害人。
时默拿起筷子戳了戳那个小包子,“不好看吗?”
“好看。”陆迟往自己碗里淋了一圈醋,语气带着点哄人的意味。
时默夹起那个小包子,塞进陆迟碗里:“赏你的。”
陆迟夹起来咬了一口,大半是面,外皮厚得像疙瘩,“好吃。”里面的馅挺香。
自己吃饭向来快,一口一个,个头小的饺子甚至能塞两个进嘴里,没一会儿就扒拉完了一大盘。可再看时默,碗里十个饺子还没吃完,慢悠悠地小口小口咬着,细嚼慢咽的,眼神放空,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陆迟忍不住问:“不好吃?我馅和的不好?”
时默嘴里还嚼着饺子,含糊道:“好吃。”
“那你怎么吃这么慢?”伸手碰了碰他的碗沿。
“烫。”
“烫屁,”陆迟被他气笑了:“都快没热乎气了。”
时默没理他,依旧慢悠悠地吃着。
吃饱喝足后慵懒劲儿就涌了上来,时默靠在椅背上,打了个绵长的哈欠。
“去屋里歇会儿。”陆迟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我收拾就行,你不用管了。”
时默“嗯”了声,绕到陆迟身后,伸手想去接他手里的碗:“你做饭我洗碗。”
指尖被冰了一下,时默下意识缩了缩手。陆迟连忙放下手里的碗,反手握住他的手,关切地询问:“凉不凉?”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泡在冷水里,又慌忙松开。
“你歇着去吧,就这点活儿,我很快就收拾完。”陆迟继续洗着碗。
时默看着他泡在冷水里的手,“怎么用凉水洗?不知道倒点热水?”
“不凉。我又不傻,真凉了肯定会倒热水的。你快回屋歇着吧。”
时默心里清楚,他分明是舍不得用热水。
时默坐在床边,无聊地四处打量。
目光落在掉了漆皮的衣柜上,柜门关得不紧,漏了道窄窄的缝。
他轻轻拉开衣柜门,里面的衣服屈指可数,除了校服就是两件单薄的针织衫,还有一件他常穿的黑色外套,全都是些春秋穿的薄衣服。
唯一一件看着厚实点的,是被碰在沙发上的军大衣,布料都有些发硬,一看就是穿了很多年的旧物。
时默瞬间明白了。最近都冷成啥样了他还穿着单衣,以为他是耍彪,没想到是根本没有厚衣服。
时默想起之前在楼下看到陆迟在寒风里的模样,想起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和耳尖,心里的酸涩更浓了。
“收拾完了。”陆迟擦着手走进来,见时默站在衣柜前,还以为他在找什么,笑着问,“怎么了?找东西啊?”
时默回过神,连忙关上衣柜门,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他怕陆迟察觉自己的情绪,故意转身躺到床上,“有点困了,我眯会儿。”
陆迟没多想,点了点头,“睡吧。”然后轻手轻脚地拿起习题册翻了起来,生怕动静大了吵到他。
陆迟偶尔会看一眼床上的时默,见他睡得安稳,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意。
窗外的太阳沉到山边,时默迷迷糊糊坐起身,“几点了?”
“五点了。”
时默揉揉眼睛,“我睡了这么久。”
“嗯。”陆迟递来一杯温水。
“我该回家了。”时默小口抿着。
陆迟把他的棉袄递过去,“穿上衣服,我送你回去。”
送时默离开后,陆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扑到床边,一头钻进被窝里,被褥上还残留着时默的温度和气味。
陆迟把脸埋进枕头里,紧紧抱着被子,像是这样就等同于抱着时默本人,他贪婪地汲取着那点微弱的余温。
他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连窗帘都拉了起来。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他跪坐在地上,一手攥着被子一角,指腹反复摩挲着布料上残留的温度,呼吸越来越急促。
愉悦的声音从唇缝里溢出来,又被他死死咽回去,只留下细碎的闷哼。
他不敢太过放纵,心底深处总觉得时默是那般洁净纯粹,自己这样的心思和举动,都是对他的玷污。
“默默……”他喘着粗气,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极致的愉悦过后,是浑身的脱力,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放纵自己的心意,也是第一次觉得,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煎熬。
缓过劲来后,陆迟起身,小心翼翼地清理干净地上和手上的污秽。
他干脆脱光了躺进被窝里,那股气息却仿佛刻进了骨子里。
“我的默默。”他轻声呢喃,指尖在空荡的枕边轻轻划过,像是在触碰时默的脸颊。
陆迟很清楚自己的心思,这份喜欢早已一发不可收拾。
他知道自己对时默的感情是不被允许的,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自己也犹豫过、焦虑过,可只要一看见他,一听见他的声音,所有的理智都溃不成军。
想欺负他,想看他被逗得炸毛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更想护着他,不让任何人欺负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想凑过去吻他,吻他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吻他说话时微微抿起的唇。甚至想跟他做更亲密的事,把他完完全全地纳入自己的世界里。
可自己不敢。
他就像天上的月亮,干净、明亮,遥不可及。
而自己是一摊烂泥,连伸手触碰的资格都没有。
只要你能给我一点光芒就够了。
陆迟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满足又带着苦涩的笑。
就像现在,能抱着有你余温的被子,就够了。
自己什么都不奢求,只要能这样守在你身边,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