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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黄油低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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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空调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冷气,可窗外梧桐树的叶子依旧被晒得有些发蔫。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一声高过一声。透过那扇干净透亮的玻璃窗,蝉鸣声和头顶时不时传来的“呼呼”的转动声交织在一起,传进宽敞明亮的教室里。
这里是市重点实验高中高三(十七)班。讲台上,时岁放下手中的粉笔,尽管没沾什么灰,他还是轻轻拍了拍手。再有一节课就到周末了,教室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不住的躁动气息。
“所以,理解‘矛盾的特殊性’,关键在于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时岁的嗓音清冽又平稳,试图盖过教室里的嘈杂。他是学校里最年轻的政治教研组长,课讲得极为出色,逻辑严谨清晰,板书更是工整漂亮。只是他性格太过清冷,学生们对他既充满敬意,又隐隐有些惧怕。
这节政治课是放假前的倒数第二节。此刻,底下已经传来细碎的声响,有人在偷偷整理书包带子。
时岁那双瑞凤眼微微一抬,眼神平静无波地扫过教室后排。刹那间,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他继续讲解,细长的指尖轻点着黑板上的例题。
“叮铃铃——!”
“耽误大家一分钟,把这道选择题的C项为什么错讲完。”还是熟悉的话术,时岁的声音虽然不但是他说话总是带着点威严,瞬间又把那刚松下去的气给压了回去。学生们无奈地重新翻开练习册。
就在这时,后门被轻轻推开。
苗牧乐探进半个身子,看见有回头的学生,他咧嘴笑着回应。他对着讲台下的学生挤眉弄眼,随后让他们目光投向讲台上的时岁。
看到时岁还在不紧不慢地讲题,苗牧乐嘴角一撇,用极其夸张却又不敢发出声音的口型抱怨:“又——拖——堂——啊——”
那几个学生忍不住低下头偷笑。
苗牧乐像是找到了乐趣,视线紧紧黏在时岁的侧脸上,尤其盯着他那双因为专注而更显清冷的眼睛,继续做口型,这次目标明确,就是给时岁看的:“好——凶——哦——时——老——师——”
他还配合着做了个缩脖子害怕的表情,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芒。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讲台上的时岁,写字的手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垂下眼睫,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黑板,发出清脆的“叩叩”两声。
刹那间,整个教室安静得犹如无人之境。
接着,他缓缓转过身,那双瑞凤眼精准地锁定了后门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家伙。目光平静,只是静静地看着就让苗牧乐觉得他在心里骂的很脏。
苗牧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变得更加灿烂,甚至带着几分挑衅,无声地用口型回敬:“看什么看?”
时岁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眼尾几不可察地微微敛了一下,随后面无表情地转回身,面对黑板,声音比刚才更冷硬了几分:“看黑板。我们继续。”
苗牧乐靠在门框上,望着那人连后脑勺都透着“别惹我”气场的清瘦背影,心里那点幼稚的成就感止不住地往上冒。
对,他就喜欢看时岁这副明明被自己惹得有些恼火,却还得端着老师架子不能发作的样子。
对了,要说这俩人的渊源,那可太精彩了。
这俩是死对头,而且是卷生卷死的那种死对头,俩人大学就是同个学校的,从同所大学斗到同间办公室,家境的话好像都不错,至于为什么做老师嘛......
可能是之前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吧。
至于他俩为什么这么水火不容,就无从得知了。
反正人家俩一进这个学校就开始卷,卷学生成绩,卷自己的讲课。明明教书的专业都是不同的,这俩人每次有会一起参与的活动都要比对方厉害才行。
当然,就是人俩这种状态,年纪轻轻就为学校升学率做了大贡献。
说是“一点时间”,但是时岁不放心又讲了几个易错的选择题,直到还有三四分钟马上打铃,苗牧乐才敢插嘴,声音带着刻意拉长的、显得有点欠揍的腔调:“时老师,这马上上课了,您占着我的时间这么久,他们要是上着课想去打水上厕所我可赖你哦~”
这个“哦”字尾音上扬,就很恶心。黏黏糊糊,听得几个学生忍不住低头憋笑。
每次时岁就像是卡着苗牧乐的课一样,只要是苗牧乐下节课,时岁就从来不会急。
之前苗牧乐最多在时岁走了以后和同学们吐槽吐槽他,而且今天最后一节课,一般以苗牧乐的性格是不会讲课的,因为讲课也不会有人听下去。今天不知道是吃什么了这么大胆子,敢直面刚了。
时岁闻言,讲解的声音顿住。他没回头,只是侧脸对着学生,细长的手指捏着粉笔,在黑板上轻轻点了点,留下一个白色的印记。教室里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感觉到气压似乎又低了一点。
然后,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掠过苗牧乐那张带着嬉笑的脸,落到课代表身上,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好,就先讲到这。课代表记得把作业要求写在黑板上,下周一早自习前收齐。”
他合上课本,动作利落。收拾好讲台上的教案和电脑时,才仿佛不经意般,朝后门方向超不经意白了后面的人一眼走了。
这节苗牧乐自然还是没有讲课,不到半节十七班班主任就来了,熟悉的流程,今天又能早点下班了。
苗牧乐乐呵呵地把课堂交给班主任,脚步轻快地回了办公室。一进门,就看见时岁正将笔记本电脑装进公文包,贫嘴道:“时老师也下班了呀,咱们反正顺道,一起呗!”
苗牧乐早就习惯了他这副一点就着、但更多时候是直接无视自己的炮仗性子,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嘴里念叨着“哎等等我嘛”,快步追着他出了办公室门。
两人一起到了车库,当时学校分配的位置,还很不巧的被安排到了一起。真是冤家路窄来的。
两个人谁也不让着谁,最后还是苗牧乐飞快转动方向盘才比时岁早一步出去。
两人要不是是在讨厌对方,其实做朋友还是好的,一个学校毕业,一个学校工作,买的房子还是同一个小区同一单元。
这要是俩好兄弟,都不知道该乐成什么样。
但两人偏偏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知道苗牧乐业主同一个单元的时候,时岁恨不得重新买一个。
但是A城房子本来就不好找,加上这个地方离着自己工作的地方近,自然就是没换成的结果。
但今天还好,因为苗牧乐听说有家好吃的火锅店,准备去小区后面吃一顿。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橙,下班高峰期的车流缓慢移动。时岁开着他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最后还是率先驶出。透过后视镜,他能看到苗牧乐那辆显眼的白色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默契,行驶在回家的同一条路上。车流在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缓了下来,排起了长队。时岁的车停在左转车道,苗牧乐则停在他旁边的直行车道,两辆车驾驶座的车窗几乎平行。
苗牧乐降下车窗,胳膊搭在窗框上,冲着时岁这边扬了扬下巴,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惯有的、带着点挑衅的笑容,用口型无声地说:“慢死啦——”
时岁只看了一眼就马上目视前方,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苗牧乐觉得有点无趣地撇了撇嘴,也收回了目光。
红灯读秒结束,绿灯亮起。
时岁轻踩油门,跟着前车缓缓启动,准备左转。苗牧乐也松了刹车,准备直行。
就在时岁的车头刚刚探出停车线,驶入路口中央的瞬间,右侧,一辆庞大的、载满了东西的货车,丝毫没有减速,朝着左转车道猛冲过来!
“嘀——!!!!”
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喇叭声猛地炸响!
“轰!!!!”
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
黑色轿车被拦腰撞上,像玩具一样被巨大的冲击力推着横移出去,车门瞬间凹陷变形,玻璃碎裂的声音噼啪作响,最后歪斜着撞上了路中央的隔离墩,才勉强停下。
苗牧乐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变得冰凉。他猛地踩死刹车,一把推开车门,像疯了一样朝着那团扭曲的金属冲过去。
“时岁!时岁!你怎么样?!”他的声音嘶哑破裂,他扑到驾驶座那边,车门已经变形,他透过蛛网般裂开的车窗,看到时岁歪倒在驾驶座上,安全气囊已经弹开,额角有鲜红的血迹淌下,触目惊心。
“时岁!”苗牧乐双目赤红,用尽全身力气去拉扯那扇变形的车门,手指被划破了也浑然不觉。周围车辆的鸣笛声、人群的惊呼声仿佛都隔了一层膜,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辆破损的车和车里那个生死未卜的人。
终于,车门被他用蛮力扯开了一些。时岁似乎还有意识,他极其困难地帮着推开了车门。
“别怕,我抱你出来。”苗牧乐全然没有了刚刚逗他的不正经,焦急和赤红的双眼看着这个流着血的人。
苗牧乐俯身试图将他抱出来的那一刻,时岁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抬起一只手,抓住了苗牧乐胸前的衣襟,将他向下拉近。
仰起头,沾着血迹的、冰凉的唇,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绝望的力道,重重地印在了苗牧乐的嘴唇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苗牧乐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唇上那混合着血腥味和冰冷温度的触感,真实得可怕。
一触即分。
时岁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垂落下去,眼睛也缓缓闭上,头歪向他怀里,像是失去了意识。
只留下苗牧乐如同被钉在原地,魂飞魄散,整个世界都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亲了……
时岁亲了他……
直到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穿着反光背心的急救人员熟练地开始破拆、固定、抬人,苗牧乐才像是被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强行拽了出来。
他像个失去指令的木偶,机械地配合着医护人员的询问,目光却死死黏在担架上那张苍白安静的脸上。时岁被小心地移上救护车,苗牧乐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坐在狭窄的车厢里,紧紧挨着担架。
救护车重新启动,汇入车流。车厢内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车辆行驶的噪音。
苗牧乐的世界却依旧是一片混乱的嗡鸣。他盯着时岁毫无血色的脸,他的瑞凤眼紧闭着,长睫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
他看得太专注,太恍惚,以至于当救护车为了避让一辆突然变道的汽车而猛地急刹车时,苗牧乐完全没来得及反应。
惯性让他整个人向前冲去,额头毫无缓冲地、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车厢内冰冷的金属护栏。
“咚”的一声闷响。
剧痛传来的瞬间,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困惑、唇上残留的触感、耳边仪器的滴答声……一切的一切,都被一股无法抗拒的黑暗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