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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青溪镇义诊(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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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嘎吱”一声刹停在青溪镇卫生所门前。这栋贴着劣质白瓷砖的平房门口,褪色的横幅在微风中无力地飘荡,上面"热烈欢迎市里专家"的字样已经有些脱线。
一个穿着泛黄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小跑出来,衣襟上沾着可疑的黄色污渍。“专家们可算到了!我是卫生院院长赵有才...”他热情地伸出手,掌心还粘着几根鸡毛。
“赵院长。”沈清歌从随身消毒包里掏出一瓶崭新的免洗洗手液,“建议您先学习七步洗手法。”
“老赵啊,”杜衡突然一把揽住院长肩膀,“你们这儿...有散装白酒吗?”他凑近闻了闻,咧嘴一笑:“我闻到了,地瓜烧的味道!”
赵有才的视线在左边锃亮的消毒液和右边晃荡的酒壶间来回游移,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个...午饭备好了,咱边吃边聊?”
阮临川和夏逸兴被安排在同一间宿舍——这是小学改建的临时住所,两人一间,简陋但干净。
“看来我们要同居两周了。”夏逸兴把背包甩到靠窗的床上,粉色水晶挂件划出一道虹光。
“是合住。”阮临川纠正道。他正用消毒湿巾擦拭床头柜,连木纹的走向都要顺着同一方向,仿佛在准备一场神经外科手术。
夏逸兴盘腿坐在床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将衣物一件件挂进简易衣柜,每件衣物之间的间距如同CT扫描的断层般精确。“你为什么选择神经外科?”他突然问道。
阮临川停下动作,声音低沉而笃定:“精确。”他转头看向夏逸兴,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两个漆黑的点,“大脑突触间隙只有20-40纳米,容不得0.1毫米的偏差。”
夏逸兴一怔,随即笑出了声。他举起水晶挂件对准阳光,七彩光斑在阮临川严谨的白衬衫上跳动:“那你知道水晶的折射率是多少吗?”手腕轻转,光斑便跃上对方紧绷的下颌线,“急诊科不需要精确,只需要在混沌中抓住那0.1秒的生机。”
“1.544。”阮临川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半个音阶,“二氧化硅的折射率。”他微微挑眉,目光从水晶移到夏逸兴脸上,冷峻的眉眼难得染上一丝促狭,“倒是没想到...能在三分钟内完成脾破裂缝合的夏医生,私底下...这么有少女情怀。”
“少女情怀?”夏逸兴指尖一勾,将水晶挂件收回掌心,“阮医生这么懂,看来平时没少收粉红小礼物啊。”
“粉红小礼物?”阮临川略一沉吟,上周心外科杨医生确实送来个永生花礼盒。
“该不会...”夏逸兴往前倾了倾,“检验科张医生还特意做了份心形检验报告?听说连麻醉科的林医生都...”
“多学科会诊而已。”阮临川从容地解开袖扣,“倒是夏医生这么关心,是想加入会诊名单?”
“会诊?”夏逸兴轻嗤一声,“急诊科忙得连轴转,哪有空陪你们搞学术联谊。”他忽然凑近,“我就是单纯好奇——”
“嗯?”
“阮医生这身魅力...是怎么突破血脑屏障的。正巧这两周同住,不如我们...好好探讨一下?”
阮临川双手自然地摊开,衬衫袖口随着动作微微上移,露出半截修长的手腕。他微微低头:“随时欢迎夏医生临床观察。”
窗外传来杜衡和赵院长的笑闹声,混合着沈清歌消毒喷雾的“滋滋”声。
清晨六点三十分,一声凄厉的鸡鸣划破青溪镇的晨雾。沈清歌已经站在村委会大院里,白大褂在晨风中纹丝不动,仿佛自带无菌屏障。她面前站着十几个睡眼惺忪的医护人员,杜衡靠在老槐树上打哈欠,酒壶里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晃出可疑的琥珀色。
“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我们的临时医院。”沈清歌的声音像手术刀划开晨雾,“条件有限,但标准不能降。”她指向身后的村委会大院——乒乓球台铺上了医用消毒巾变身B超床,老槐树的枝丫挂着三瓶生理盐水,会计室的檀木算盘正在李护士手中“咔哒”作响,为老支书做着腰椎复位。
阮临川站在队伍最前排,白大褂一尘不染,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身旁的夏逸兴则随意披着白大褂,里面是皱巴巴的格子衬衫,袖口还沾着早餐的酥油茶渍。
“咔哒、咔哒”的算珠声里,老支书趴在乒乓球台上哀嚎:“轻点使!那是俺村固定资产!”李护士充耳不闻,手下力道精准得像在操作核磁共振仪。
杜衡突然举起酒壶:“同志们!让我们用消毒酒精...不是,让我们用专业精神战胜困难!”他晃了晃酒壶,液体撞击玻璃的声音让沈清歌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夏逸兴悄悄捅了捅阮临川:“猜猜杜主任酒壶里装的是什么?”
“75%医用酒精。”阮临川目不斜视,“他今早偷换了药房的存货。”
“你怎么知道?”
“挥发性气味不同。”阮临川的鼻翼微微翕动,“医用酒精含有0.3%的丙酮。”
第一个就诊的是个抱着芦花鸡的老太太。夏逸兴刚要接诊,沈清歌已经戴上三层手套:“家禽可能携带禽流感病毒,需要先进行...”
“俺是来看病的!”老太太把公鸡往桌上一放,“它下蛋下得俺睡不着!”
杜衡突然来了精神:“这个我熟!”他掏出一把小巧的手术刀,“阉了就消停了。”
老太太抄起扫帚就追:“你敢动俺家‘将军’试试!”
“下一个!”沈清歌瞪了他一眼。乒乓球台前已经排起长队,有拄拐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女,还有个牵着头羊的中年汉子——羊脖子上挂着“医保卡”。
杜衡不知何时凑到阮临川身边:“怎么样?比三甲医院刺激吧?”
阮临川看着正在给羊测肛温的夏逸兴,那人白大褂的下摆沾满了草屑和泥土,却比任何时候都鲜活生动。
“确实。”阮临川轻声说,“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村委会的大喇叭突然响起:“请专家医生速来羊圈!张家的母羊难产了!”杜衡一个箭步冲出去:“这个我在行!当年在牧区...”
“您老消停会儿吧!”李护士一把拽住他,“上次给猪打针,您先给自己打了半斤二锅头!”
满院哄笑声中,沈清歌感觉衣角被轻轻拉扯——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举着朵野花:“医生阿姨,送你花花。”
向来严肃的沈清歌突然蹲下身,让小女孩把花别在自己胸牌上:“谢谢,这是我收过最干净的礼物。”
阮临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七八个姑娘团团围住,像极了显微镜下被白细胞围攻的病原体。阮临川不动声色地后退,皮鞋后跟抵上了老槐树凸起的树根。
“阮医生,加个微信嘛!”扎马尾的姑娘把二维码怼到他眼前,手机壳上的水钻差点刮到他高挺的鼻梁。
阮临川面色不改,声音平稳:“抱歉,工作号不添加私人联系方式。”他突然偏头轻咳了两声,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按了按喉结。
“阮医生不会是紧张了把?”扎马尾的姑娘大胆地往前凑了半步,浓郁的香水味熏得他又是一阵咳嗽。
最要命的是,夏逸兴那家伙不知何时靠在了三米外的乒乓球案上,听诊器在胸前晃啊晃:“各位见谅啊,我们阮医生对二维码过敏,一扫码就咳嗽。”
阮临川瞪了他一眼,看见那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白大褂口袋里还露出半包纸巾——分明是看戏的架势。
“夏、夏逸兴...”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来了来了!”夏逸兴这才溜溜达达过来,“各位美女,问诊请排队,撩汉要挂号。”他故意把冰凉的听诊头贴在阮临川发烫的耳后,“哟,体温38.5℃,看来得隔离观察。”
姑娘们嬉笑着散开,只剩阮临川单手撑着树干调整呼吸。夏逸兴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阮医生,您这‘万人迷’的临床表现可真够典型的啊。”
阮临川一把抢过那包纸巾,哑着嗓子道:“闭...咳咳...嘴。”可惜泛红的眼角和沙哑的声线毫无威慑力,“夏、夏医生很闲?”
“忙着记录阮医生的珍贵临床资料呢。”夏逸兴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赫然定格着阮临川方才难得一见的狼狈模样。他故作沉思道:“这张配什么标题好?‘高岭之花过敏性咳嗽实录’?还是‘论冰山美人的呼吸道应激反应’?”
阮临川眉头微蹙,伸手就要去夺。夏逸兴早有预料般一个侧身,手机在空中划出银亮的抛物线。
“想抢?”他将手机举过头顶,挑衅地扬起下巴,“阮医生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种不讲武德的行为了?”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落,轻轻停在夏逸兴的肩头。阮临川的目光随着落叶游移,看着它在白大褂上微微颤动,像一只停歇的蝴蝶。
他抬手时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拂过那片银杏叶的边缘,叶片便顺从地落入掌心。
“有落叶。”阮临川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尾音还带着未褪的沙哑。收回手时,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夏逸兴的颈侧,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在皮肤上留下灼热的痕迹。
夏逸兴喉结轻轻滚动。秋风裹挟着阮临川身上清冽的苦橙香拂过鼻尖,那气息似有若无,却让他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他从未想过,这个在手术台上以冷静著称的男人,指尖的温度竟会如此灼人。
阮临川趁机取走手机,退后半步低头操作。眼尾那抹未褪的薄红像是白瓷上晕开的胭脂,衬得那颗若隐若现的泪痣格外生动。
"删了。"阮临川将手机递还。
夏逸兴接过手机:“阮医生这是作弊啊。”
“这叫战术性调整。”阮临川整了整袖口,忽然抬眸,“夏医生刚才...走神了?”
“在想病例。”夏逸兴神色如常地将手机揣进口袋,转身时却不着痕迹地抚过颈侧那处发烫的皮肤。
阮临川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走了。”夏逸兴摆摆手,走出几步后突然回头,举起手机晃了晃,眼角眉梢都染着狡黠的笑意:“忘了告诉你——我的相册有实时云端备份。”
秋风掠过,颈侧被触碰过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夏逸兴抬手松了松领口,低头在屏幕上轻点几下,将那张照片设成了加密收藏。
阮临川站在原地,垂眸看着手中那片被揉皱的银杏叶,他忽然松开手指,任由那片叶子缓缓飘落。看着它被风卷起,又落下,最终混入满地金黄之中,再难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