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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米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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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满白色瓷砖的盥洗室中，冰冷的水流嘶嘶作响，将男孩指缝间的不明物质卷成旋涡，最终吞入下水道深不见底的孔洞中。
男孩把可怜的萨摩耶夹在臂弯，用几张粗糙的卫生纸慢条斯理地擦手，嘴里哼着愉快的歌。
一串沉重的脚步声在外面的走廊响起。
咚…咚…咚…
那脚步缓慢而清晰，仿佛穿着沉重的靴子，每一步都踩在年久失修的地板上。
它不紧不慢，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盥洗室门外。
门下缝隙里透出的光线被一个黑影缓缓遮住。
接着，一张微胖、秃顶的脸出现在门缝外，眼睛透过缝隙往里看。
是学校的管理员布鲁塞先生。
“海莱尔？”布鲁塞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空洞感，“怎么还在这里？门快要锁上了。”
海莱尔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打扫卫生耽搁了时间，先生。我马上就走。”
布鲁塞先生咕哝了一声，脚步再次响起，声音由近及远：“快点回家吧，天要黑了。”
“好的，先生。谢谢您提醒。”海莱尔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完美的礼貌。
这时，臂弯处传来细微的挣扎力量，海莱尔垂眸看了这只小狗一眼。
它的眼睛又黑又圆，湿漉漉的，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样子，好像怕极了。
海莱尔感到被取悦，他伸出手，用指尖拨弄了一下它那柔软的淡粉色耳朵，说：“别动，不然就把你剁碎了吃肉。”
小狗立马僵得像一具毛绒玩具。
它万分不情愿地跟着这个叫海莱尔的男孩回家，表情很哀怨——如果它真的懂什么是哀怨的话。
它是想找一个强大的主人，不是强大的伪人。伪人残暴又可怕，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把它拆吞入腹。
男孩住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坎德鲁主街28号，这是一栋很寻常的单层住宅。白色的外墙因为年久失修而有些许剥落，露出底下浅黄的底色，深色的木质横梁交错其间，有一种田园的清新质朴感。
窗户上挂着纯白蕾丝窗帘，窗台下摆放着几个盛开天竺葵的木制花箱，静谧而又温馨。
海莱尔刚打开漆成墨绿色的大门，一股浓郁的肉香便扑面而来。
一路装死的小狗立马活过来，动了动黑色的小鼻子疯狂把香气吸入。
它甚至感到鼻腔一酸，感动得想流泪。饥寒交迫这么多年，它还从未闻过如此美味的食物味道。
“海莱尔，你回来了。”一道温和的女声从香气飘来的方向传来。
很快，一个身材高挑瘦削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系着一条干净的格子围裙，灿烂的金发在脑后利落地挽成一个髻，海一般温柔的蓝眼睛，穿着简单的亚麻长裙，裙摆下的脚踝苍白纤细。
看到海莱尔臂弯里那一团白色的小东西，她眼中露出明显的诧异。
“海莱尔，”她惊讶地问，声音依旧柔和，“你带了一只狗回来？”
海莱尔换上拖鞋，态度自然平和：“是的，奎妮。在路上遇到的一只流浪狗。”
“你要养它？”
海莱尔点了点头，双手将怀里僵硬的小狗抱起来，往前一送。
小狗本能地竖起两只耳朵，前腿无力地耷拉着，睁着又圆又黑的眼睛，与这位女主人对视。
“瞧，它很乖的，应该会很好养。”海莱尔说。
女主人摸了摸下巴，还是有些不赞同：“可是海莱尔，养一只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需要给它喂食、洗澡，陪它玩耍，还要抽出时间每天遛它，你能做到吗？”
小狗真希望海莱尔知难而退然后把自己扔出去……尽管它舍不得这满屋子的肉香。
但海莱尔终究是点了点头，把它重新抱回自己的怀里，摸了摸它的脑袋，很认真地回：“放心吧奎妮，我可以照顾好它。”
女主人奎妮是个很开明的母亲，闻言释然地点了点头。
“好吧，这是你的决定。”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但是，记住，不能让它乱跑。”
狭小的浴室内，水汽氤氲蒸腾。
海莱尔试了试盆里的水温，然后把小狗浸入了温热的水中。
水几乎没过了它的脖子，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它感到陌生和恐慌。
它条件反射地蹬了一下后腿，水花“哗啦”一声溅了海莱尔一身。
海莱尔的动作顿住，低头看了看自己湿漉漉的前襟。
“嗯？不乖吗？”海莱尔将温热的水流轻轻浇在它头顶，看不出喜怒。
水流顺着它被打湿的毛发滑落，有些流入眼睛里，它不舒服地眨了眨眼，呜咽一声。
声音带着可怜祈求的意味。
海莱尔勾起一个颇为愉快的笑容，挤了一点沐浴露，很快白色泡沫覆盖在它全身。
毛发被彻底打湿后，它的躯体显得异常瘦小，在海莱尔指尖游走于它全身时不住地瑟缩发抖。
它的脑子里全是海莱尔沾满鲜血咀嚼骨头的恐怖模样，生怕他此刻的清洗只是为了更好地享用一顿干净的晚餐。
但它这么瘦小……想必还不够塞牙缝的……
正胡思乱想着，它忽然感到屁股底下某个地方被轻轻揉搓。
它立刻在水里惊恐地扑腾起来，连连向后缩去，溅起更多水花。
海莱尔先是一愣，随即眸子里闪烁着恶趣味的光芒：“原来是一只小公狗？”
它哼哼唧唧地后退，抵抗男孩的触碰，但对方实在是清洗得太过仔细，它浑身上下一处都没落下。
直到海莱尔终于满意，用一条柔软洁白的浴巾将它整个包裹起来，从头到脚擦干时，米修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耳朵和尾巴。
如果狗能够像人类一样拥有丰富的表情，那它此刻脸上一定写满了生无可恋。
它是一条有自尊心的狗。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了，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 海莱尔用浴巾轻轻揉搓着它逐渐恢复蓬松的毛发，沉思片刻，说，“就叫你米修吧，米修？”
它有名字了，可是它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种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餐时分。海莱尔把米修正式介绍给了他的家人，包括女主人奎妮，以及一个黑发绿眼睛的男人，他们叫他维克多。
“米修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奎妮好奇地看了眼蜷缩在海莱尔脚边的一小团。
海莱尔喝了一小口浓汤，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可能是我给它洗澡，害羞了？真是一条奇怪的狗。”
闻言，原本在切割肉排的维克多停下手中刀叉，用那双绿眼睛扫了米修一眼。
奎妮忽然站起身，不发一言地走向厨房，再出来时手中拿了一只盛满肉和米饭的碗。
米修总算舍得把脑袋从前腿中抬起来，小鼻子疯狂抽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碗。
奎妮把碗放在了米修的面前，肉汁和米饭混合在一起，发出醉人的香味。
米修立马站起来，尾巴疯狂摆动，口水都快要流下来，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奎妮。
奎妮温柔地拍了拍它的头：“给你的，快吃吧。”
得到准许，米修立刻扑向食碗，闷头狂吃，尾巴甩得快要出现残影。
“看来是饿了。”奎妮笑眯眯地说，“不过海莱尔，你的眼光确实很好，它的毛发真是漂亮得惊人。”
经过海莱尔的清洁后，米修的毛发可以说是焕然一新，雪白蓬松没有一丝杂色，要说这是一条流浪狗，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海莱尔却有一丝不悦，直视着女主人，一字一顿地强调：“奎妮，这是我的狗。”
“当然，”奎妮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轻松自然，“我怎么会打米修的主意呢？我只是赞赏你的审美。说起来，我新到的那批‘材料’质感就远不如它的毛发柔软，真是令人苦恼。”
从这天开始，米修正式成为了海莱尔家中的一员。
海莱尔是个合格的小主人，每天按时遛狗，定期给它洗澡，第一次见面时的血腥场景在米修的脑海中越来越模糊，它甚至开始反思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在这个家中，米修最喜欢的是女主人奎妮，她经常会慷慨地给它盛美味的肉，经过一段时间的喂养，它肉眼可见地圆润了起来，毛发也更加美丽了。
但海莱尔似乎对女主人心存敌意，作为一只狗，它并不能说清楚这是为什么。
它最害怕的人是男主人维克多，偶尔那个男人会用翡翠一般的绿眼睛看向它，每当那个时候，它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好在男主人每天早出晚归，除了晚餐以外的时间都见不到面。
最让米修奇怪的，是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们只会在晚餐时进行必要的寒暄，晚餐过后，就诡异地不再说话，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
根据他对人类社会的观察，这似乎不是一种健康的家庭关系。
这天傍晚，海莱尔照例牵着狗链，带米修出门遛弯。
雨季的坎博鲁镇仿佛永远湿漉漉的，街道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米修有意避开那些肮脏的积水，走了一路，雪白的毛发竟没溅到一点泥巴。
“嘿，海莱尔，又出来遛狗啦。”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是朗伯格，那个总是醉醺醺的老头。
他肥胖的身躯像一座移动的肉山，圆滚滚的啤酒肚几乎要撑破衬衫，脖颈上堆着层层叠叠的肥肉，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和米修的毛色有几分相似。
“是的，朗伯格先生。”海莱尔很礼貌地打招呼。
醉老头吃力地蹲下身子，宽厚肥硕的手掌带着一股劣质酒气，重重地揉了揉米修的脑袋瓜。
“这可真是一条好狗，海莱尔，我必须这样说。” 他口齿不清，话语颠三倒四，“一条聪明的、漂亮的好狗。”
“当然。”面对醉汉，海莱尔依旧保持着出色的礼仪，“谢谢您的夸奖。”
醉老头咂咂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一个金发男孩远远地朝他跑了过来，边跑边生气地喊：“爷爷，你又喝醉了！”
金发男孩名叫阿舍，是海莱尔的邻居兼同学，他和醉老头相依为命，一直很反对爷爷喝酒。
果然，这次他依旧如往常一般，皱着眉头大叫：“你再喝酒，我就要离家出走，离你远远的，再也不理你这个酒鬼了！”
醉老头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委屈巴巴地看向他，“对不起阿舍，我就……我就尝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他用粗壮的手指笨拙地比划出一个极小的距离。
阿舍气得脸蛋通红：“骗人！你每次都骗我！你最讨厌了！”
醉老头踉跄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手，“我知道错了，阿舍，下次保证一点都不喝了好不好？”
阿舍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
醉老头用大大的手掌包裹住他的，低声说：“阿舍，我亲爱的孩子，我就只有你了，如果连你都讨厌我，不要我了，我不如死了算了……”
“不准你这么说！”阿舍立马慌乱了神色，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再喝酒罢了，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说着说着开始哽咽，“如果爷爷不在了，我要怎么办……”
醉老头叹了口气，把阿舍抱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脑袋，力道很重，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阿舍的……”
爷孙俩的身影相互依偎着，渐行渐远。
这样的对话和场景，米修不是第一次见到。然而，这一次……
它纯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鼻头动了动。
它好像闻到了一种……沉寂的、黑暗的味道。
“你也闻到了吗？”探究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米修浑身毛发瞬间倒竖，抬起头来，见海莱尔正目色幽幽地盯着自己。
它还没来得及思考海莱尔话中的深意，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气味突然从脚下的大地翻涌上来。
米修惊恐地低下头，原本湿漉漉的鹅卵石路面如蜡一般融化，紧接着，一张巨大而扁平的人脸从地底缓缓浮凸出来。
那张脸毫无表情，眼睛是两个空洞的黑色窟窿，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沉闷如地鸣般的声音：
“找到你了，海莱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