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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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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阳星的星都,是一座悬浮在云海之上的环形城市。
银白色的建筑在人造太阳的光辉下熠熠生辉,反重力车流在透明的管道中有序穿梭,与被虫血染红的四里镇,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宇宙。
林满就在这里醒来。
不是在冰冷的医疗舱里,而是在一间被阳光和花香充盈的房间。
这里是星都顶级的“静谧之庭”私立疗养院。
艾里希教授将他从那片地狱中带出后,便直接送到了这里,并对外宣称,这是他一位故人之子,在一场意外中受到了严重刺激。
林满醒来的第一天,没有哭,也没有闹。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空洞的、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睛,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护士为他端来温热的营养餐,他不动。
心理医生对他进行温和的引导,他不说。
他把自己关进了一个无声的、只有血色的世界里。
夜晚,才是真正的折磨。
噩梦会准时降临。
那腥臭的、粘稠的黄色汁液会再次将他淹没,让他窒息。
那根贯穿了父母身体的、狰狞的虫爪,会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地、以慢动作清晰地重放。
“满……满……快……跑……”
父亲最后的声音,会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会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就这样,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沉默地度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艾里希教授几乎每天都会来看他。
这位在外界声名显赫的双料教授,此刻却像一个极有耐心的长辈。
他从不强迫林满说话,更不提及那天发生的任何事。
有时,他会带来一些新奇的、核心区才有的玩具,比如一个可以自动拼装的机甲模型,放在林满床头。
有时,他会坐在一旁,用温和的语调,给林满读一段《星际植物图鉴》,声音平稳而催眠。
更多的时候,他就只是安静地坐着,观察着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神秘样本”,等待着那层坚冰融化的迹象。
他知道,一个破碎的精神容器,无法承载他想要研究的秘密。他需要林满“好起来”,需要他恢复最基本的认知与交流能力。
转机,发生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
一名护士推着轮椅上的林满,在疗养院的花园里散心。
花园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玻璃花房,里面培育着来自各个星系的珍奇植物。
当靠近那里时,林满空洞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闻到了。
那熟悉的、混杂着湿润泥土芬芳与植物清香的味道。
是家的味道。
他的手指,在毯子下,微微动了一下。
艾里希通过监控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第二天,林满的房间里,就多了一排小小的花盆。
里面有薄荷,有番茄幼苗,还有一盆……刚刚冒出绿芽的、来自第三农业带的最普通的小麦。
从那天起,林满不再只是躺在床上。
他会下地,走到那些花盆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会伸出苍白而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一下番茄毛茸茸的叶片。
他会学着记忆中父亲的样子,用小铲子为小麦的根部松土。
植物的生命力,似乎有一种奇特的、无声的魔力,能将他破碎的灵魂,一点一点地粘合起来。
又过了半年。
林满开始愿意在护士的陪伴下,走进那座玻璃花房。
他帮着园艺机器人给花浇水,修剪枝叶。
他身上的死气,在这一点一滴的绿色中,慢慢消散。
有一天,艾里希照常来看他。
“小满,今天感觉怎么样?”他温和地问道。
艾里希教授知道,林满应该很忌讳被叫“满满”,毕竟他父母生前是这样喊他的。
林满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头,看着艾里希,嘴唇翕动了几下。
然后,用一种沙哑的、像砂纸摩擦过喉咙般的声音,说出了近一年来的第一句话:
“……我,想要……面包。”
艾里希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知道,这个孩子,活过来了。
在林满进行精神康复的这一年里,艾里希并没有闲着。
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耗费在了与繁阳星的官僚们打交道上。
郡议会的会议室里,全息投影中的议员布朗正一脸不耐地挥着手。
“艾里希教授,我很尊重您在学术界的地位,但这件事真的很难办。”
他的语气充满了官方的客套与疏离。
“四里镇已经彻底被虫族污染,土地失去了所有耕种价值,已经从帝国的版图上被除名了。”
“按照规定,依附于土地的居民身份,也随之注销。”
“说得难听点,那个叫林满的孩子,现在是个‘黑户’。我们凭什么要为一个没有价值的‘黑户’,支付高昂的灾后补贴?”
艾里希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平静。
“布朗先生,我想您误会了。我不是在请求,而是在陈述一项法律事实。”
他调出另一份文件,是帝国的《星际土地遗产法》。
“根据本法第十二条:‘帝国土地因外敌毁灭,做出贡献的幸存者可有条件地继承全部公共及无主私人财产’。”
艾里希在这里撒了个谎,他将林满的秘密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在那场虫暴中,林满是唯一的幸存者。他在父母被杀害后,拼死启动了家中的农用机器人,与虫族搏斗,为我的科考队争取了宝贵的登陆时间,避免了我们的科考舰受到更严重的损毁。”
“从法律意义上讲,他就是‘做出贡献的幸存者’。”
布朗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教授,您这是强词夺理。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贡献?这说法太牵强了!”
“是不是牵强,我想帝都的最高法庭会有一个公正的裁决。”艾里希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我作为星际皇家学院的法学系教授,很乐意为此案担任原告律师。当然,媒体可能也会对‘繁阳星议会苛待灾难孤儿’这样的新闻标题很感兴趣。”
“你!”布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布朗在谈判中吃瘪了,但是艾里希也懂“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他知道,光靠威胁和法律条文,只会让这群地头蛇把程序拖上个十年八年。
会议结束后,他的助手通过一个隐秘的渠道,向“繁阳星农业发展基金会”——一个由几位关键议员家属掌控的组织——“捐赠”了一笔不菲的“科研赞助费”。
三天后,一份总额高达四十五万星币的双重灾后补贴,艰难地审批通过,打入了艾里希为林满开设的托管账户中。
做完这一切,艾里希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的最终目的,始终是把林满带回帝都,并安排他就读于星际皇家学院。
那里,有他最先进的实验室,有最顶尖的设备。
他要彻底解开这个男孩身上的秘密。
这四十五万星币,听上去很多,但在物价高昂的帝都,也仅仅只够支付皇家学院特殊旁听生几年的高昂学费和基本生活费而已。
更不用说他那艘在四里镇降落时,被虫族酸液腐蚀了外壳的“银隼号”科考舰,也需要一大笔维修费。
能为自己的研究省下一点经费,总归是好的。
一切,准备就绪。
艾里希再次来到疗养院,找到了正在花房里,笨拙地用一块小石头碾着麦粒的林满。
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边。
他瘦弱的身体里,似乎重新充满了生机。
“小满。”艾里希走到他身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艾里希叔叔。”林满停下手里的活,仰起头,轻声叫道。
“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林满点了点头。
“那就好。”艾里希蹲下身,与他平视,“叔叔帮你申请到了一笔钱,足够支付你去学校的学费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叔叔想带你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你愿意……跟我去帝都吗?”
“帝都?”林满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畏惧。
“是的,去宇宙的中心,首都星。去那里最好的学校,星际皇家学院,去学习新的知识,开始新的生活。”
艾里希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像是在描绘一个美好的童话。
林满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手心里那几粒被他碾碎的金黄色麦粒。
那是他和父母,关于“面包房”的、最温暖的梦想。
去帝都吗?
离开这颗承载了他所有幸福与痛苦的星球,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但他知道,眼前这个救了他、并给了他一年安稳生活的男人,是他现在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他抬起头,看着艾里希,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艾里希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像一个精明的猎人,终于看到了他耐心等待的猎物,走进了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一周后,繁阳星的星际港口。
修复一新的银色“银隼号”科考舰,静静地停泊在泊位上。
十二岁的林满,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站在舷梯下。
行囊里,没有换洗的衣物,也没有贵重的物品。
只有一包他亲手挑选的、最饱满的小麦种子,和一个小小的、用旧棉布包好的石磨。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颗星球温润的浅蓝色天空。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犹豫,跟着艾里希,走进了那艘将带他前往未知命运的飞船。
舱门,缓缓关闭。
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
“银隼号”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云海的尽头,朝着那片由无数星辰组成的、璀璨而冰冷的帝国核心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