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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棋逢对手局未分 ...

  •   张震朗引着众人沿青石直路返回,不再绕行园景。他左肩撑着微醺的李文,自己颊边亦染着薄醉的酡红,步履虽力求沉稳,却不免透出几分酒意。李半紧随其后,素手不时虚扶李文摇摆的袍袖。魏昭则牵着魏明走在最末,兄弟二人的身影在廊灯下叠成一道警惕的剪影。
      将至客房院门,早有穿戴齐整的嬷嬷与婢女静立相迎。张震朗稳步上前,正色吩咐:“贵客已至,务须仔细伺候。热水、灯烛、夜宵诸般用物,皆要备齐周全。”语毕后退半步,向众人郑重一揖:
      “客房已到,请诸位安心歇息。震朗不便入内,就此告退。”
      他言罢并未立即转身,仍微笑垂首立于原地。只在魏昭一行人由仆婢簇拥着入门、房门轻掩的那一瞬,他退后两步,目光掠过魏明时稍作停留——但见魏明童稚的脸上眸色清亮,全无方才痴态。待门扉彻底合拢,他才带着那两名提灯仆役,悄无声息地转身没入廊庑深处的夜色中。
      魏昭推门入内,一眼便瞥见地上未干的水渍——正是魏明先前归来时留下的痕迹。他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房中侍立的仆役,俯身以指蘸取,就着烛光细辨,又置于鼻端轻嗅,声线微沉:“此地何来水渍?”
      侍立的仆役们面面相觑,目光不约而同瞟向魏明。——方才这位小郎君浑身湿透、哭喊着冲回卧房的情形,众人皆看在眼里。魏明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急忙抢道:“明儿在净室泼水消暑,大哥哥又扯坏了衣裳...本想回来换衣裳,才想起这儿不是咱们道观的房间……”说着又呜咽起来。
      一众仆婢闻言皆面露惶然。"荒唐!"魏昭袖袍振起凉风,"岂可污损主家屋舍?"呵斥声惊得梁间微尘簌簌而落。
      为首的老仆急忙躬身:"郎君恕罪!实是奴婢洒扫不周。"他双手奉上松江棉布,"请容奴婢即刻清理..."
      "不必。"魏昭截过布巾,"舍弟之过,当由某亲自处置。"他屈膝拭地时,外袍下摆如水纹铺展。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清柔女声:“贵客安好。婢子奉主人之命,特送杏仁酪至此。”
      魏昭沉声应道:“请进。”
      一名婢女低首敛目,推门侧身而入,反手轻掩房门,阻了夜风。她轻步至案前,从食盒中取出四碗温热的杏仁酪,每碗配银匙一把,旁置一小碟琥珀蜂蜜。待羹汤安置妥当,她后退两步,躬身柔声道:
      “羹汤请趁温用。若无不妥,婢子便不打扰贵客安寝了。门外已有值夜仆役,若有吩咐,唤一声即可。”
      魏昭目光扫过案上那四碗温润的杏仁酪,心下雪亮——自己分明嘱咐过备醒酒汤,张元春却执意送来这甜羹,再想到席间张猛与张震朗对李文、魏明那般殷勤劝酒,种种安排,显然别有深意。
      此时魏明已随仆人去内间盥洗更衣。魏昭走近伏案的李文,细观其态。这位师兄素来海量,今日醉意朦胧,多半是心中郁结所致。他正要俯身搀扶,李半已上前相助。二人刚将李文扶起,魏昭指尖忽觉他腰间鞶带间藏有异物。
      他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与李半默契地将人扶至榻上。“李姑娘今日劳顿,也请早些安歇。”魏昭温言道。李半早已疲惫不堪,闻言浅笑颔首:“魏大哥也请早些休息。”说罢转出屏风,自去歇息。
      魏昭随即屏退仆从:“李道长需静养,烦请诸位先退下吧。”待最后一名婢女掩门离去,他立即探向李文腰间——竟是一只冰裂纹小瓶,启盖轻嗅,甘松、枳椇子的清香扑面而来,正是上等解酒丸。
      魏昭眸光一凝,眼前浮现张震朗搀扶李文时微侧的身影。“原是在那时……”他扶起李文,小心喂入三粒丸药,又将人缓缓放平。
      烛火噼啪声中,他凝视窗外沉夜,低不可闻地一叹:“张震朗……究竟为何要冒险相助?”他捻着掌中微凉的药瓶,陷入更深的思量。
      魏明盥洗更衣后假作醉态,和衣卧于榻上。待仆役尽数退去,他于黑暗中睁眼,在脑海中反复勾勒别院舆图——戌时三刻已过,距丑时换防尚有两个时辰,恰可容李文等人稍作休整。
      魏昭悄声转入时,但见魏明早已端坐帐中。他将冰裂纹小瓶递去,魏明嗅得解酒丸气味,细声问:"可是瑞香姑娘所备?"
      "此乃张震朗暗置。"魏昭低语间,窗外忽有巡夜灯火掠过。
      魏明指尖在锦褥上虚划:"我今夜亲探之路径,与张震朗所示舆图丝毫无差。观其与张元春父子周旋,不似作伪。"他忽压低声线,"那道济书信..."
      魏昭遂将田间不得已亮信之事细述,末了轻叹:"情势所迫,你知对付这等豪强,唯有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太过行险!"魏明蹙眉,"如今已惊动老狐..."话音未落,忽闻廊下传来夜枭啼鸣。
      兄弟二人相视颔首,就着窗外微光以指蘸茶,在案几勾勒路线。"四人同行目标过大,李文醉意未消,李半有伤在身又不谙武艺,须得分开,你我各护一人。"魏明略作沉吟,“既已给大师兄服下解酒丸,他应能稍复,我便不与他同路,以免被他瞧出破绽。”
      魏昭颔首:“你带李姑娘,我护大师兄。”
      魏明以茶渍点出两处墙窦,"厨房与假山处各有一处墙窦,木栅封口,是通往外间最隐蔽的路径。我携李姑娘走假山径,"他指尖划过茶渍绘就的曲廊,"你带大师兄取道厨房。
      更漏声隐隐传来,魏昭忽然以袖拂去茶渍。但见门缝外灯光摇曳,原是守夜仆役正在廊下添换烛火。
      此刻,张元春与张猛并未安寝,仍在书房筹谋明日之局。门上忽传来三记轻叩,声若秋叶点水,正是与刘庆约定的暗号。
      随着一声低沉的“进”,刘庆推门闪入,反手合扉。他步履无声,行至书房中央,距书案十步处躬身肃立,垂首禀道:“大家,仆回来了。”
      张元春递去一个威严的眼色。
      刘庆垂首禀报,"侄郎君送客后即返寝居,途中未作停留。"声音如寒泉击石,"客房过了两刻熄灯,李道长醉卧,李娘子早歇,魏小郎君盥洗后亦安寝。内外值守皆已布妥。"
      张元春指节轻叩紫檀案:"震朗神色若何?"
      “侄郎君面染酡红,步履微浮,回房盥洗后便歇下,未再出房门。仆已加派暗哨守其门庭。”
      张元春微一颔首,指节在案上轻叩两下:“甚好。今夜留心,下去领赏罢。”
      “仆告退。”刘庆躬身退入阴影。
      张猛见父亲凝望窗外,不由近前低语:“阿爷,那道士已烂醉如泥,女伴亦气若游丝,想来今夜定无变故。”
      张元春却不答话,只将北窗又推开半寸。夜色如砚中未磨的浓墨,沉沉压向檐角。他喉间滚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沙哑似枯叶摩挲:“越平静的潭水,越藏蛟龙。”
      月色悄然漫过槛窗,照见张猛骤然绷紧的下颌。恰此时,庭院深处猝然传来夜枭啼鸣,惊起寒枝乱颤,霎时摇落满树玉簪——皎白花瓣纷扬如碎雪,簌簌覆上青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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